冬天的白天结束的早，晚上六点不到就近黑天。
屋子里没开灯，只有付姚的电脑屏幕一直亮着，映着莫然五官立体的脸，震惊、伤心、失望、痛苦，各种负面情绪从他脸上一一闪过。
最后他瘫坐在电脑前，脸上表情消失殆尽。
电脑屏幕暗了下去。
一边的手机短信响起，发出微弱的光，他没有去拿，屏幕遂又暗了下去。
黑暗把房间完全吞噬。
“机长，我回来了！”
伴随着开关门声，女孩轻快的声音传来。
“咦，怎么没人，机长？”
旁边主卧室有脚步声响起。
“啪嗒”
黑暗退去，光亮一片，付姚打开了灯。
“机长，你果然在这里，你怎么不开灯呀！”
付姚走向电脑前，做到莫然腿上，抱着他的脖子，娇嗔撒娇，“机长，我好想你呀。”
莫然觉得身上有温热传来，那暖却怎么也渗不进皮肤里。
许是察觉到了莫然一直没有回应，付姚去摸莫然的脸，被手下冰冷的触感凉到。
“机长，你怎么了？”
脸上的担心和眼里的关心都是真的，莫然看着有些模糊，声音嘶哑，“姚姚。”
莫然伸手去碰鼠标，电脑屏幕亮了，停在他刚刚浏览的页面，付姚的PO18专栏页面。
“真实事件改编，作者亲身经历。”
他一字一字念着这句话，那是她每篇文章简介里的话。
蜷在自己身上的身体瞬间僵硬，付姚仔细看了下莫然的脸，本就微哑的声音里带了涩意，“你都看完了？”
看完了，虽然改掉了人物背景和诸多的故事走向，但是他还是抓住了他和她的影子。
与爱人私密情事甚至那些床上细节的深度还原，让莫然觉得自己好像被剥光了衣服赤身裸体接受众人的品头论脚甚至探究把玩，那些过往的旖旎甜蜜瞬间成为被人围观的直播表演，而主角就是他和她，并且他是被诱惑被调教的那个。这让他既羞耻又愤怒。
于情事上，他知道她夙来语言大胆行动上更是放肆坦荡，他承认他深深被那样的她吸引和着迷，享受与她灵欲合一的刺激欢愉。
男欢女爱本就是人之常情，他内敛克制，她放肆大胆，他喜欢他们之间的身心契合。
关起门来，再怎么放浪形骸那是恋人情趣。
可是，这并不代表他愿意被分享被围观被讨论。
“姚姚，我们之间的亲密床事，你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写出来的，看着别人讨论我们的……”
莫然涨红了脸，一想到那些文字和那些评论，他直犯恶心。
付姚着急了，“机长，我只是想留住这些我们之间的所有的美好。”
“可是，你并没有问过我，我喜不喜欢被你分享！被点评被把玩，你怎么能这么不知羞耻！”
莫然的声音提高，羞耻和愤怒让他脸红得爆青筋。
付姚身子晃了晃，声音里带了不可置信，“你说我不知羞耻，呵呵，从小就没有人教我羞耻是什么。”
因为太过于震惊，莫然并没有理会她的话。
让他震惊的不只是这些，还有那些心机和算计，对应到现实生活里特别是他周围的朋友身上，更让他害怕，他不知道付姚到底瞒着他做了多少事情，又伤害了多少人，她隐藏起来的那部分自己跟在他面前展现的自己甚至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他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不管付出多大代价，我都要把她握在手里。”
这句话透漏出来的偏执让莫然陌生又惶恐，付姚把他视作势在必得的目标，偏执又疯狂。
“姚姚，你知道林笑笑后来受不了网友的舆论暴力，吃安眠药自杀过么？”莫然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衰老沧桑，付姚浑身一震。
林笑笑比付姚大两级，但是专业不一样，是学校里排得上名的校花。
莫然跟林笑笑是高中同学，拿到大学通知书的时候，林笑笑跟他表白，他们顺理成章走到了一起。
他在南京，她在上海，林笑笑家庭条件不好，一直在做家教，女孩子又好强，一直都是莫然来上海。
某天宋珩给他打电话，让他去微博上看某个爆料帖子，还提醒他要做好心理准备。
带着好奇心他点开了那个链接，是一个爆料账号，有网友投稿说看不起同系的师姐，虽然有一张美若天仙的脸，但是人品极渣，一边钓着体贴温柔的男友，一边去做给有钱人当情妇。照片做了处理，女孩的眼睛打了马赛克。
吃瓜网友已经人肉出女主微博，就是他的女朋友林笑笑，而且还顺藤摸瓜摸到了他的微博，评论和私信有嘲笑有安慰。
后来林笑笑打电话跟他道歉求原谅，说当时因为妈妈病重需要钱才走错了路，又三番五次去学校找他，他还是坚决分了手，有些事情理解不代表可以原谅。
再后来，某天林笑笑舍友打电话给他，说笑笑吞安眠药自杀了正在抢救，他去了医院，交了钱却没现身。
“可是她背着你做情妇是真的，我只是去爆料，后来的舆论发展到那个地步我并没有想到。”
付姚轻声解释。
很多人内心都有阴暗的一面，自诩披着道德和正义的外衣挖人阴私，键盘和舆论轻易就能毁掉一个人。
网络暴力很快延展到现实的校园里，有人借势给林笑笑辅导员寄匿名信，说她私德败坏给人当情妇，八卦很快风一样传遍院系，年轻的女孩子受不了那么大的精神压力，选择了吞安眠药。
虽然后来被抢救过来，但是一想到付姚在这里面起到的作用，就让莫然不寒而栗。
看着付姚的脸，莫然脸上满是哀伤，声音嘶哑夹杂着痛苦和不可置信。
“向晚呢，向晚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你看着她被人下药被人带走，却不去拦下来？”
付姚心很慌，声音里有些着急，“不是的，我想阻止的时候她已经把酒喝下去了，而且我看见带走她的人是周斯南才没有上前的，周斯南本身就在追她，而且她对周斯南也并不是没有感觉。”
“所以呢？你就任一个跟她还没有确认关系的陌男人带走被下药的她？”莫然的声音陡然提高，“姚姚，她是你的朋友。”
付姚去扶莫然，脸上开始着急，“我知道周斯南不会伤害她，而且向晚暗恋你，我只是推了她一步。”
听着她任性的解释，莫然被痛苦彻底淹没。
“你开微博小号，偷偷关注林笑笑、向晚、宋珩、韦翼，你从我和朋友微博上去了解我和我朋友们的喜好，怪不得我们所有人都觉得跟你一见如故。”莫然的声音里夹杂着嗤笑。
他以为，付姚跟他兴趣相投，跟他朋友们谈得来，是缘分，没想到，这是她花近大半年视奸他们的微博并根据了解到信息精心伪装出来的。
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这段感情是你情我愿是天作之合，因为太过甜蜜美满，当发现藏了这么多的心机，一时之间冲击太大，他更无法说服自己比起结果过程不重要。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突然发现不认识你了，姚姚。”
“机长，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我做这些只是想去了解你，我从小到底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从第一次在学校里见到你跟林笑笑在一起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林笑笑的事情是我偶然发现的，去爆料只是为了不想你被蒙在鼓里继续受伤。我接近向晚，只是想接近你，那是我唯一的机会。”付姚真的慌了。
“可是你不能借着喜欢我的名义去伤害别人！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任性，宋珩告诉我你在KTV厕所里教训那个醉酒男人并给他下药的时候，虽然觉得你报复得未免太狠，但是因为他调戏你那么是他活该。后来呢？我们搬进来，隔壁男人老是半夜谈吉他，我去提醒他，他反过来骂我们。不到两天，他的车子就被人划了。那天你趁我睡着半夜去划车的时候，我正好醒了，从窗户看着你，我还在告诉自己，你可能因为忙着毕业设计压力大需要发泄。姚姚，可是现在我不知道了，你的任性一切以你的个人喜好为出发点，不惜伤害别人，你让我觉得陌生又……可怕。”莫然的声音里压抑着痛苦，无措。
“机长，你不要对我失望好不好，我以后不会再这样做了，我保证，我去跟他们道歉。”付姚紧紧搂着他，浑身抖得厉害。
莫然没有去回应她的怀抱，“姚姚，我突然发现我不认识你了，我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
“不管哪一个，真实的付姚爱莫然，爱莫然的付姚才是我。”付姚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他，可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
“可是姚姚，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的……”
“不要这样说，机长，没有人教我怎么去爱一个人，从小到大也没有人爱我，我只知道，我爱你想把你紧紧抓住，为了在你身边我愿意做任何事情，我不会爱人，那以后你教我怎么来爱你好不好，我都愿意学。”女孩的哽咽里满是哀求。
莫然的心绞得一疼一疼的，“姚姚，你的爱让我觉得窒息。”
付姚松开了紧抱她的胳膊，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机长，连你也不要我了么？”
莫然忍住去擦拭她泪水的冲动，终于出口，“姚姚，我们彼此冷静一段时间好不好？”
付姚的眼睛紧紧盯着他，“需要多久？”
多久？莫然问自己，“我也不知道。”
“好，我知道了。”付姚擦了擦眼泪，从他身上下来，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变化之快甚至让莫然觉得刚才那个痛苦哀求的付姚是他的幻觉。
她站在他面前，低头看着他，眼睛里什么情绪都没有，空空的像两口枯井，“也好，你本来就是我费尽心思强求来的，我不知道羞耻和道德是什么，只要能留住你，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可是我却忘了你那么善良，一旦你知道这些事情，你又怎么能接受呢？可是，机长，为了遇见你，我拼尽了全力，才走到这里，如果连你也要放弃我，我就没有力气继续走下去了呢。”
莫然从没见过那样的付姚，心里慌得厉害，他下意识去拉住她的手，生怕一个眨眼她就从眼前消失。
莫然看见那双眼睛里有亮光闪过，他还是没有开口，那双眼睛里的亮光终于不见。
付姚扒开他的手，抬头看了一眼房间，“这个家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不过可惜，我好像只适合做梦呢。”
“其实我本来还有个礼物想送给你的，不过，看来没必要了。”
“我回学校了。”
“机长，再见。”
她的声音平静，注视了他好久，然后转身，他听到了关门的声音。
莫然在房间里坐了一夜，他知道他们都让彼此失望了。
即使失望痛苦还是放不下，莫然冷静下来后，又去学校找付姚，远远地看着她，他想了解自己爱的这个姑娘真实的样子。
他发现付姚整个人气质都变了，不再像以前一样见到人都笑眯眯的很亲切，而是冷冷的。
有一次，他跟着她路过操场，有球滚了过来，差点让她绊倒，踢球的男孩子挠着头一脸不好意思地跟她道歉，她脸上带着不耐烦，“真道歉就自己绊自己一下。”
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她故意伸出脚绊了一个男孩子，男孩子当场摔倒，饭菜洒了一地，她冷漠地开口，“扯平。”
他认出了那个男孩子就是操场上绊倒她的那个，她走掉之后，他上前跟男孩子道歉，说女朋友在跟自己闹脾气，男孩子大方表示了谅解。
还有一次在校外，有个中年人上来乞讨，她开口叫人滚开。
中年人应该是怀恨在心，偷偷跟在她身后，在一条弄堂里堵住了她。他正要上去帮忙，却看到她三两下就制住了男人，还不解气，又踢了十几脚，竟然把他的门牙踢掉一个，边踢边喊，“去死！”
临走前，她让男人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拿出纸巾包着，转身进了一家快餐店买了个全家桶出来。
也是那个时候，莫然才知道付姚的身手那么好，小小的身体里有着异常强大的爆发力，在教训流浪汉的时候，她丝毫不掩饰的戾气仿佛要杀人。
莫然痛苦地想，她到底瞒了自己多少事情呢？是不是这才是真实的她，牙呲必报、阴戾暴躁。
他们却是需要一段冷静期，为此他去看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说这样的人偏执疯狂，甚至有精神分裂前兆，要趁早远离。
他不相信，他又换医生去咨询，有医生建议她去了解她的成长环境，这样的性格与后天成长有很大关系，自小亲情缺失甚至是对她造成很大伤害，她不得不伪装起来去讨好别人，这样才能赢得一些安全感，当她见到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就会不顾一切去得到他，她会把他看成救赎，是幸福是依靠。
听到这些，莫然心痛得难以呼吸。
“呵呵，从小就没有人教我羞耻是什么。”
“机长，没有人教我怎么去爱一个人，从小到大也没有人爱我。”
“这个家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
“可是，机长，为了遇见你，我拼尽了全力，才走到这里，如果连你也要放弃我，我就没有力气继续走下去了呢。”
稍微平复下来，再去回想那天的情景，很多被他忽略的话一遍又一遍浮现在脑海里，让他心痛。
本来想趁寒假立马飞过去找她，一直疼他的姥爷又病重，妈妈是独女，他走不开。
正月十五的时候，莫然正在医院陪床，他趁妈妈送饭的间隙，去楼下找了个地方抽烟。
他遇到了林笑笑，由一个中年油腻男人搂着，肚子已经有些显怀。
他曾听朋友提起过，自从抢救过来后，林笑笑彻底走上了情妇之路。
中年男人去停车的时候，她走上前跟他打招呼。
他想着她的自杀与他有间接的关系，更有一部分付姚的原因，他跟她真诚道歉，“对不起。”
林笑笑带着嘲笑问她，“替付姚说的么？”
莫然对此并不吃惊，只要肯花时间查，就能查到付姚头上，可是他还是忍不住簇起眉头，“你要怪都怪我。”
正在这个时候有个电话打进来，是个座机，区号正好是付姚的老家，直觉告诉他就是付姚，他接起电话激动地问道，“姚姚，我知道是你！”
他看着林笑笑勾了个嘴角，“莫然，不怪你啦，谁也不知道付姚那么心机深沉，我们都被她骗了，就像你刚才说的，我们以后要好好的。哎呀，不要啦，你刚才弄痛人家啦，讨厌，啊，不要摸那里啦，你太用力了！”
那边电话很快挂断了，莫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脸嘲讽表情的林笑笑，她笑得像只毒罂粟，“怎么，你们俩闹翻了？哈哈，我还没有出手，报应未免来得太快！莫然，你说我也学着付姚的招数，把她的事情在微博爆料怎么样，再去跟林松然老师弄封爆料信。”
莫然心中再无歉意，冷冷地威胁道，“你试试看。”
他冷漠转过身，匆匆去按手机，还是无人接听。
他给她发短信，没有回应。
莫然想着，等付姚开学后，再去找她说清楚，不管是阴戾暴躁的她还是可爱俏皮的她，他都接受，他去爱她去保护她。
可是开学后，他去学校里，他的同学告诉她付姚休学了，家里人给她办了出国。
后来呢，她的电话再也没有打通过，慢慢地变成了停机。
她就这么决绝地走掉了，再也没有消息。
莫然无数次回忆起他跟她的最后一面，当时那些文章里的真相让他太过震惊，以至于他忽略了她的痛苦和绝望，她说从来没有人教会她怎么去爱一个人，那个家是她从小到达的梦想，他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可是他想去告诉她，他要给她一个家。
她给他发的最后一条短信里说道，“机长，一会儿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哦，不过这个礼物要你拿之后的一些东西来换，你要忍住哦！”
还有她临走前那句话，“其实我本来还有个礼物想送给你的，不过，看来没必要了。”
她给他的礼物到底是什么呢？
应该跟他那个未送出去的戒指一样，成为各自心底的秘密。
隔壁主卧室里传来声音，莫然从回忆中醒来。
一切都不重要了，她已经有了孩子，还有很爱她的丈夫，她忘记了他。
她跟着丈夫出国，为了另外的人放弃学业生子，然后那个幸运的男人做全职奶爸让她继续追求学业，她过得很幸福，这一切就够了。
没有说过分手，却终于各奔左右。
而他的责任和归属在隔壁的卧室里。
莫然走出书房，去看景晗，因为怀孕的原因，最近她经常半夜抽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