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张口闭口瞎攀亲缘,当人不知你最好在背地里设圈套瞧好戏?”云何住嗤了一声,瞧也不瞧她一眼,摔下茶碗不答反问,“手下败将而已,又有哪个好胆叫我对你掏心掏肺?你我的关系虽算不上差,却也止步于此。你有那份闲心不妨学会藏好自己的尾巴尖,别学得人不像人、蛇不类蛇!到头来画虎不成反类犬了!”
“你——!”
陶朱娘子气歪了脸,一张丹唇张合半天,愣是没敢给云何住甩脸色。她扁着嘴巴气鼓鼓地瞪着云何住那张欠揍的毛脸,脑袋瓜都气得发疼。见云何住还吊着眼角嫌弃似的往她尾巴尖扫,陶朱娘子砰地撂下茶碗,忿懑不已地往下扯扯裙子,将蛇尾唰地收了回去。
“好啦好啦!什么臭脾气!每回见面都得虎着脸先吵一架才罢休……不说就不说嘛,当人爱捧你臭脚!你这茅坑底破石头一样的性子,谁爱稀罕谁稀罕去吧!”伴随着这句抱怨,当在场唯一一位女性弯下腰轻轻打理裙摆时,露在外边的蛇尾已变作一双骨肉匀称、皮脂细美的尖尖小脚了。
云何住哼了一声,这才脸色稍霁。
陶朱娘子本体是条千年大黑蛇,倒也学的一手打蛇随棍上的好本领。她望着云何住油盐不进的样子有些许泄气,唇干舌燥间懊恼极了,干脆埋头啜了一口自己向来看不上的茶汤。偏热的金黄茶水入喉,连在人间逍遥了数十载的陶朱娘子也不免对这只脾气古怪的死狐狸毕生奉承的享乐作风赞叹不已。
但要知道,她从来学不会“认输”两个字,此刻半碗黄汤下肚,满腹鬼主意又复苏起来。她滴溜溜转着两粒黑白分明的眼珠,仍不死心地又打上了云何住的主意。
不过陶朱娘子学乖了,这回她不再打直球,而是迂回地打探自己想知道的消息。
“不是我说,你既这般看重姑娘,何必拿她心头爱寻不是?他狐三郎算老几?找得到找不到珠子照他那副死样子都得疯——不过时间长短罢了。姑娘既愿花大把精力哄他,那便陪他玩玩呗。你跟了姑娘多久,还差这些时日啊?”陶朱娘子咬着帕子哧哧地笑,蛇般一扭一扭地凑到云何住跟前,戳它爪上的肉垫玩。
云何住横她一眼,啪一声拍开她作怪的两只手,呵呵冷笑道:“哟,本事真不错,耳目都伸进这里来了。既如此,还问个什么?你这般厉害,不若自己猜一猜好了。”
“嗨,瞧你那小气样!我要真有那么本事还跑你这儿来眼巴巴地吃屁?”
陶朱娘子甩甩指尖,白眼快翻到天边外了。
“我这次可没跟你逗趣,我是说正经的!姑娘不久前派人传话,说有事召我回来一趟……我那时正忙着呢,再三推辞直至现在才得空抽身前来——也不是我不识趣瞎胡闹,王家那个爱画成痴的小姑娘真是难缠鬼投的胎!不知她从哪个闲得蛋疼的作货那儿听来了一嘴,整日吵嚷嚷地说要画什么‘天魔图’!——家里有两个臭钱了不起啊,还有胆嫌我手下的姑娘入不了眼!——哎哟喂,说实话,叫我给气的!恨不得扒了她添餐算了!再说,她一心一意要找什么狗屁‘天魔’,布告贴得全城都是;这还不算完,不知哪个污心眼的在背后下黑手找陶朱馆麻烦,一个两个瞎了眼睛地耍大话吹牛逼非说馆里就有这位王姓女郎所求的……奶奶的,我哪有那个本事通阴阳啊?我要有那份本领,早拍拍屁股去阎君手底下谋一碗饭吃了,还劳心劳力做什么鸨母?……咳,算了算了,总之一句话,你今后要是还想拿我寻开心,便多少与我透露几句罢?我这回一头雾水地赶来,还不知姑娘要我做什么呢!”
“你说你究竟是装傻还是真傻?”云何住被熏得连打了几个喷嚏,它揉着鼻子白了蛇精一眼,撇撇嘴将她脑袋搡到一边,“姑娘是为何而来的你忘了?这一寺的和尚、狐狸是怎么死的你也忘了?”
“咳,”陶朱娘子装模作样地蒙着帕子咳了一声,顺势擂了云何住一拳,举动间娇俏极了,“循循善诱吊我胃口做甚?善为人师没卵意思,你个冤家就直说嘛——”
云何住龇起尖牙,往边角处连窜了好几步,恶寒得浑身狐毛都炸开了。它跃出去时像个蓄好力的弹簧,脚底力道极大,旋身咵咵咵飞退了几步才抱着柱子站稳了。
它听着陶朱娘子笑嘻嘻的“你躲什么呀”,一颗毛绒绒的脑袋径直从柱后探了出来,神色讥讽中又裹了两分说不出的轻蔑与气恼:“真不愧是淫乐窟出身的蠢蛇,姑娘派你专管陶朱馆也是慧眼识珠,什么锅配什么盖,你一身本事倒是如鱼得水了……可谁想你胆敢贪图人间这一场乐,竟连这些性命攸关的要紧事都抛在脑后了?”
云何住快言快语地叨她两句犹不过瘾,抹抹唾沫星子准备再战。蓦然间,它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眉头一拧,两只眯眯眼都快瞪成圆眼了:“好哇!我道你这次怎会这样乖觉老实地来找我……说!是不是又给你家那几只贪得无厌的吸血虫送温暖了!你这蠢到家的蛇精!有本事就狠狠心多舍几分修为!干脆再大方再阔气一些,送佛送到西,死那边得了!”
蛇精的脸有点僵。
她顶着云何住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一张脸皮都快耻得烧起来了。可她又暗恨云何住的敏锐和自己的不争气,杵在原地攥着帕子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还是云何住知她性子:“免了免了!看你这副样子我就来气!一会儿从姑娘那儿回来,过来领两粒丹药再走!”
陶朱娘子咬了那帕子半晌,才小小声地“哎”了一声。
修为舍了太多次,渐渐到最后连记忆也一并失去了。倒霉的是,丢的记忆东一点西一点,七零八落的有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缺了什么。不过好在随着修为慢慢恢复,丢失的记忆也能一点点拾起来。云何住尽管大根得不行,这方面确实助她良多,不说别的,它炼的药丸子她都快吃了有半炉了。
她虽知道守着点分寸,将一些尤为紧要不可缺失的事项仔仔细细抄在册子上,好叫自己不至于连自个儿姓甚名谁都忘记了。只不过这次家里兄弟姊妹们求得苦,陶朱娘子实在不忍心才多舍了些——从前尽管舍得再多,这两件顶顶要紧的大事还是牢牢记在心头的,她也碍于这啊那啊的顾虑不敢多施笔墨加以记录……可谁曾想,这回这样流年不利,好死不死的,偏偏丢了那等紧要事?
好在还有一个云何住,也不枉她承它恩情为薛姑娘这样卖命……
陶朱娘子幽幽叹了口气,心底陡地生了两分暖暖的感激,她望着云何住那张黑沉沉的狐狸脸,缩着脖子大着胆又说了一嘴,颇有几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的老赖架势:“那……”
“那什么那!”云何住上窜下跳的,像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它火气大得不仅叫陶朱娘子颇觉没理地呐呐埋下头去,就连屋外伸出一只手准备叩门的夜叉都忍不住猫着腰抖了两抖,心里挂了两行长长的面条泪,“你这心眼都安到淫窍上的猪脑子,和你说多了也只有错没有对的!”
“可我总不能放任它们不管吧……”
“罢罢罢!”云何住气急败坏,指着爪子颤颤巍巍道,“你且拔长耳朵给我记住!再有下次,便是你叫人拖着趴在我面前三叩九拜,我也不管你死活了!”
“是是是……狐狸老爷您大人有大量,且发发慈悲再度我一次罢……”
“现下你也记不住多少,姑娘她精明,不好糊弄,你且按我的话——”云何住的话断在三下细细的叩门声中,它竖起指头对一脸厉色的蛇精“嘘”了一声,戾声道,“来者是谁?”
门外夜叉已经快哭了:“大人……姑娘遣我来请娘子……”
“这……”陶朱娘子听清后松了口气,蹙着眉头,深感为难地朝云何住投去求助目光。
云何住已经没那把力气叹气了,它对蛇精使了个眼色,强压下那股不耐,不慌不忙道:“恰好,我亦有事需寻姑娘。你前头带路,我同你们一齐走一遭罢。”
“哎哎哎……”峰回路转,原以为要被灭口的夜叉泪流满面,点头如捣蒜。
“姑娘!姑娘您快别打了!您看一看三郎!”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另一侧,胡灵抱着狐三郎的赤裸躯体,神色仓皇地掩面低泣着。她匆匆将他两扇被尤鸶啃得乱七八糟、却仍往外冒着丝丝热气的腹腔拢在一起,六神无主极了。
薛希涛已是抽红了眼,她当下以鞭子生拽住尤鸶的脖颈,使力一脚蹬断了她一条腿骨。难得她还能匀几分心神到别处,耳听胡灵慌乱无措的呼救,薛希涛回首窥了榻上搂抱在一起的二人一眼,咧开嘴戾气十足地嬉笑道:“莫急,三郎死不了……就算死了,我也必送你下黄泉将他替回来……待我先把这小贱妇的肚肠刨开,将三郎的内丹挖出来再说……”
话音刚落,她转着脚尖加大力气朝尤鸶锁骨跺了一脚,直把她跺得“呜哇”呕出一口热腾腾的污血。尤鸶浑身都是血污,神智已经不清明了。此刻捂着气管气息奄奄地倒在地上,动也动弹不得,只偶尔不甘心地再抽搐一下。
胡灵背后发寒。她咽咽唾沫,还没来得及顾虑自己的安危,倒是有些可怜躺在薛希涛脚下的尤鸶了——眼珠被挖了一颗,脊骨、肋骨全被干净利落地抽断了,连胸膛都被踩塌半扇……这倒霉催的,姑娘要是还不肯歇手,后头使人接起来还得受一回折磨呢……她这般感慨着,倒是庆幸自己机警,来之前顺手逮了一只夜叉催它往云何住处报信。
那蛇精约莫着也就是这几天到了,信是她亲派出手的,催了三两趟了,日子绝不会错……要是运气好,还能拐一个云何住来救场……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胡灵满口瞎念叨着,从没这么期望见到云何住那张臭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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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评论区 这里是针对那三点的解释哈
1. 马车笼子里作为背景板的狐狸对女主不仅仅是嫉妒/仇视等等情绪 还因为胡灵的指使
2. 灌药=化形
3. 关于对薛的称呼 在这里统一一下口径 姑娘=狐小七=薛希涛 以后大概只会出现头尾两个辽
4. 感谢【小鱼面包】宝宝的建议-3- 给你一个赞还不够 你值得千千万万个赞!(震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