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烟出来时碰上阴天,四点多黑成夜晚。
司闻在车外等她,靠在车前盖,腿很长。
周烟停住,不想走了。
司闻敛眉看她:“我不惯你,自己过来。”
周烟就不走,也看着他。
司闻皱眉,沉着声音持续发狠:“周烟。”
周烟偏不走。
天开始打雷,司闻看周烟也没挪脚的打算,还是走过去,牵了她的手,往回走。
周烟两边唇角都勾起。
司闻上车前就看到了,上车给她系上安全带:“你爽了。”
周烟可得意:“好爽。”
司闻:“我耐性不好。”
周烟何止知道他耐性不好:“你脾气也差,人性还次,你成天不干好事,你也有脸威胁我。我就喜欢让你牵我手,我就喜欢,我就要。”
照司闻以前,他就把周烟轰下去了,但现在,他只会表现的无力:“好了。”
周烟把手伸过去:“牵我。”
司闻不牵:“别跟我作。”
对司闻,周烟总有话说:“你作的时候,我哪回没惯着你?要我给你数吗?你也认识认识以前你是多狗一男人,干得都是什么勾当。”
司闻把她手拉到唇边,咬一口。
周烟‘嘶’一声,抽回手来一巴掌掴在他胳膊上。
司闻又给她握住,就跟前边拒绝牵手的不是他一样,转移话题:“决定了?”
周烟收起玩笑,眼看前方,轻吁一口气:“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写脸上了。周思源都能看出来,我看不出来?”
周烟眼收回来,看向双腿:“我之前就有这打算,只是实施早晚的问题。本来想他小学毕业,谁知道你不讲道理,来得也不是时候,我只能把计划提前了。”
司闻自己都没注意,他紧了紧握住周烟的手:“你是跟我,不是打仗。”
周烟知道。可她也知道,司闻过去怎么样不提,现在,他没干好事,她可以不问他要干什么,就陪他去,但她不能拉着周思源一起。
“那我问你个问题。你杀过多少人?”她说。
司闻不说话了。
周烟以为他难以启齿:“不好意思说吧。你也知道你丧心病狂,我把自己搭给你也算了,你还想着我把我弟弟也搭给你?你想得倒美。”
司闻:“不是,我在数。”
周烟:“……”
司闻:“太多了,数不清。”
周烟第二次把手抽回来:“别碰我了!手上都是血。”
司闻:“这双手让你到过多少回,你忘了?”
周烟把安全带系好,转移话题:“该走了。”
司闻饶了她这一回:“去哪?”
周烟:“你要没事,就再送我上趟糖果吧。我拿东西。”
司闻发动车,从辅路进主路。
*
糖果下午两点开始营业,晚上六点以后上人,周烟五点到的,还有点早,正好不必要跟一帮没什么交情的人打招呼,也避免了他们喊住她寒暄。
她到更衣间,拿钥匙解锁抽屉,把自己东西拿出来,装包里。
装时候,虹姐进来了。
周烟没看她,只顾着自己。
虹姐把门锁上,走过来,看着她收拾东西:“我看见司闻在外边。”
周烟敷衍:“嗯。他在等我。”
虹姐靠在桌上,腰抵着桌沿:“黄总跟我说,你不干了,我就知道,你跟了司闻。”
她这个‘跟’,跟以前那个不同了,以前是买卖,有来有往,他不必对她负责,她也不用对他忠诚。现在不是了,现在,周烟跟了司闻。
周烟把戒指盒子拿出来,打开,还是司闻那枚袖扣,她保存得很好。
虹姐似乎不是想跟她对话,她不答也没那么介意,说了个最近学会的、洋气的词,目的在于讽刺:“我想知道,这是你对他的救赎?还是他对你?或者你们相互?”
周烟不喜欢这俩字:“我有头脑,也有手脚,怎么就沦落到别人来救?救赎那些拯救世人之道,是基督教的教义,我不信那些个,我就信我自己。”
虹姐就有问题了:“那你图什么?钱?你现在正红火,要多少钱没有,怎么就非得跟一个禽兽?你没见过他是怎么对赵尤今的?还是忘了他以前是怎么对你的。
“这不合逻辑,你也没有爱他的理由。”
赵尤今那事之后,周烟给糖果带来巨大影响,虹姐怕连累到自己,找周烟谈过一次,没敢直接轰她走,可话里话外说了司闻不少好话。
周烟听出她的恐惧,趁火打劫,坑了她一笔。
今日不同往日,周烟再没幺蛾子,她当然跟那时候不是一个态度,也不必要周烟非得离开。
周烟没停下手:“你不用因为我不能再给你挣钱了,就寒碜我的选择。显得心眼太小。”
“你就不能理解成我对你的关心?反正你也要走了,我不用再在心里头对你厌恶,你也不用对我说话总是夹枪带棒。”虹姐学着她那副口吻和姿态说话,却是个东施效颦。
周烟笑:“别介了,我记仇。叫你一声虹姐不是真拿你当姐,你过去怎么对我的,我还没忘。不过我也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撺掇我出来卖,我也不会遇见司闻。”
虹姐皱起眉:“那时候你走投无路,是我给你指了一条活路,做人可不能忘本。”
“咱俩心照,你要是真给我指条活路,我卖处女的钱你也要扣我三分之二?你不知道我当时水深火热?你知道,因为那跟你没个几把关系。这些年来,你到处说你没逼我卖身,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我不反驳你就当我真不记得?”周烟说。
虹姐语结。
周烟还没说完:“你问我跟司闻图什么,我就告诉你,图他在我最走投无路时,给我三万救命钱,图他东西大,跟他做很爽,图他对人对事从无例外,却开始对我例外。”
虹姐张了张嘴,还是没说话。
“这答案满意吗?”周烟说完,又急转话锋:“‘被虐的死去活来你还爱上他,你是不是贱?’对,我是,我就是贱。反正作为旁观者,在不能感同身受的情况下,你们就爱出现一点其他的声音来刷存在感,那我就满足。爱听吗这话?喜欢吗?我还能说。”
虹姐刚要说话,周烟又说:“你们这些人,非要别人行为符合你的逻辑思维,符合你的三观、道德标准。我总也不明白,我是给你们脸了?我用得着跟你们交代?
“我爱谁还得让你觉得理由充分?你可真拿自己当个东西。撒泡尿照照,你没那么重要。”
虹姐早见识过周烟的‘唯我主义论’,可还是被她这番话气得脸红。
果然是要走的人了,心不合面合那套都懒得演了。
周烟把手表拿出来,戴上:“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别一天到晚伸着脖子看我上卫生间用的什么纸。”
虹姐反挨一通讽刺,把卡给她扔桌上,匆匆一句走了。“司闻之前留我这儿的,两百还剩一百。”
门关上,周烟才拿起那张卡,这段时间的经历席卷而来,重新回到她脑袋。难怪俩月来总有些一般的老板,却对她出手格外阔绰。竟然是司闻在背后搞动作吗?
她愣了好一阵才又收拾起东西。
收拾完出来,跟之前怀孕打胎那头牌撞上。
头牌看一眼她身后更衣间空的化妆位,了然:“等你出了这门,咱们就再也见不着了吧?”
周烟笑一下,对她态度比对虹姐好太多了:“萍水相逢,就该各奔各的人山人海。”
头牌低下头:“我们可以做朋友的,只是环境不对。”
周烟不这么认为:“我们不能做朋友,我心眼小,装得人少,你进不来。”
头牌好像已经习惯她这样看着云淡风轻,接触起来浑身是刺,可又有一团火热,关键时刻她总会对人施以援手,可她不要感谢,也不要人记得。
她突然想知道:“你总说你在为自己,那你有没有遗憾的事?”
周烟想了一下,说:“最遗憾的,是我熬那么多年胆汁似的日子,却只有司闻这一个男人。不过凡事都有两面性,时至今日,我最骄傲的,也是只有司闻这一个男人。”
头牌笑了笑,再没问题了。
周烟跟她别过,出门时,收到她一句:“祝你以后,一路平安。”
周烟听到了,没回头,不过微微笑了下。
上了车,司闻一眼看到周烟手腕上的表,表情柔和,却没提及:“都结束了?”
周烟吸气,鼻叹出去:“结束了。咱俩一对人渣败类,既然打算重蹈覆辙,就彻底一点,别给自己留后路。
“当然,往回看也没路了。”
说完,她把虹姐给她那张卡拿出来:“跟黄总说我不干了也是你吧?你怎么老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司闻不想跟周烟解释什么:“我想干什么,不需要谁知道,别人是,你也是。”
“还有什么事,我不知道?”
司闻答得随意:“没了。”
周烟:“不说我现在下车回去接着卖。”
这威胁不到司闻,他总有办法不让她如愿,可还是告诉她:“你常去那套小公寓是你名,车库两辆车也是。还有一些海外的房产?有俩公司?不记得了。你之前身份证在我这儿,办着方便就办了一些。”
周烟骂脏话了:“所以那么多次,是你在我家让我滚蛋?”
司闻没说话,开车带她去了广南庵。
周烟好气,到下车都拧着一双眉毛。
司闻去拉她手,她还躲,他索性把她扛在肩上,带上楼。
他什么都可以给周烟,可他司闻永远是司闻,不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换言之,就算他近来不再嗑药,生理上已经对毒品不再渴求,毒品根植在他脊梁的恶也不会消除,结合他的经历,他将永远是一个坏人。
要坏人讲道理、变得温柔,那得看他心情。
周烟被抗上来,才注意到这是一片烂尾楼。
司闻把她放下,往前走。
周烟环顾四周:“这是哪?”
司闻没停:“你绝了你的后路,把自己交给我,我总得拿出点诚意,让你相信你的选择没错。”
周烟笑一下,跟上去,被他带到一间都是武器的房间。还没进门,她就腿软了一下。她私以为她挺胆大的,但见到这么多真家伙……
司闻扶住她腰,拿了一把81-1式突击步枪:“想学吗?”
周烟想学,反正只要司闻教,她都想学。
她什么也都是跟他学的。他教会了她太多东西。
看她点头,司闻把枪搁在她手上:“这把81杆四百米有效射程,自动没后坐,单发你这身子骨把不住。不过有方法可以相应减少后坐力。”
接下来,司闻就这把枪的介绍、握枪姿势、射击程序,给周烟系统讲解。
最后验枪,上弹夹,开保险,拉枪机,做给她看。射击留给她。
周烟按照司闻所说,自动打了一梭子在对面楼的墙上,砖、土掉了一地。
她扭过头来:“打得不准。”
司闻把枪接过来,卸弹夹,关保险:“熟能生巧。”
周烟搂住他胳膊:“幸亏我一点侥幸没存,也早有心理准备,不然看你不干好事,可能会出于一个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者的思想,不能接受。”
司闻把枪放下:“我以前做过好人,也做过好事,感觉不太好,索性不做了。”
周烟又心疼他了:“挺好的。你就当反派,我就喜欢反派。”
司闻手覆在她手背:“怕死吗?”
周烟摇头:“怕死,但有你在就不怕。”
司闻难得面目柔和。
周烟问他:“我会死吗?”
司闻:“正常情况下不会。”
周烟:“那不正常情况是什么?”
司闻:“就是我要死了,会趁着最后一口气,先把你杀了。”
周烟:“啧。怎么跟电视里不一样,电视里男主都是粉身碎骨也要保全女主性命的。”
司闻:“所以那是电视剧。”
周烟:“那你就不能学学人家?”
司闻:“我不带你一起死,那我死了,你怎么办?”
这个问题就太机灵了,他知道周烟不会独活。周烟说:“好,你赢了,我接受你把我带走。”
司闻偏头亲一口在她太阳穴位置:“这种不正常情况,几乎不会发生。”
周烟点头:“嗯我知道,你很牛逼。不过你这么牛逼,是怎么栽在我手里的?我不记得我对你用过什么令人击节称赞的手段。”
司闻又拿起一把手枪,平静地做开枪前操作,挑了一面完整的墙,打出一根烟的形状,烟头还有一个类似烟雾的波浪,话说得云淡风轻:“伤害你越多,失去你的感受就越强烈。越强烈,就越痛苦。越痛苦,越知道不能失去你。”
最后一句,他说得缓慢:“为了不失去你,我再不会伤害你。”
男人比女人理性,爱一个人在生理和心理上的变化,他都能说出个一二三。
换句话说,他本来想跟过去同归于尽,可他竟然因为周烟,想活下去。
死太容易,活才难。让一个人失去生的信念两句话就可以,可要让一个一心求死的人甘愿捱这漫漫余生,不说她得多牛逼,但绝对让人爱进了骨子里。
他司闻,刀耍得一绝,枪打得一绝,没谁能活过他的生死簿,也没人能叫他手下留情。那要让他爱一个人,必然也是轰轰烈烈,绝无仅有。
周烟看着他打出来的那支‘烟’,抿抿嘴,说:“你勾引我。”
司闻把枪收起,放下,扭过头来:“嗯?”
周烟眼还在那根‘烟’上:“你勾引我。”
司闻眼睛在笑,很浅:“那我成功了吗?”
周烟跑过来,跳到他身上,双腿利落地盘起他腰,双手捧着他脸,着力亲他眼睛、鼻梁,还有嘴唇:“理智告诉我没有,身体有反对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