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云深不知处(父女)--第四阙 如今最好

谢府上前几天来探话,那对云深是属意的,若云深也能看得上……他心里欢喜之余,也有分明的难舍——云深是他的掌中珠、心头宝。

家有娇女初长成,做父亲的大概都是这种心境。

*

回府一觉睡醒,沈清都似乎缓了过来,觉得自己可笑,说了要看她的意思,自己却犹犹豫豫、吞吞吐吐

书房,是两人相聚最多的地方。

都在一室之内,各自看各自的书。至于如何提起话由,临了临了,沈清都还是不得法。

放下手头的书,起身去书架上另找,随意取下一本,就地立在那翻看。

沈云深眼尖心亮,爹爹今天十分不对劲,故十分心思都在她爹爹身上,余光里瞥着她爹爹的挺立身影,是满屋的风姿卓越,无可形容。

忽然,安静被打破——

“谢家有个小子,大你一岁,叫谢经纶。”沈清都并未转身,温声的一问,像是一时兴起,又像是斟酌许久。

沈云深的遐想被惊回,正大光明地侧着脸看她爹爹站在书架前的背影,随口准确反问,“那个书法了得,文章老成的少年?”

沈清都讶然转身,“你知道他?”

没提那个晏姝或者类似晏姝的人,沈云深松悦了很多,收回紧锁在她爹爹身上的心思,一页一页地翻着书,“不是爹爹说的嘛?去年有人要谢老先生写篇百岁祝词,但谢老先生正在病中,荐了自己的孙子谢经纶,洋洋洒洒写了一篇,结果人家说祝词写得好,但嫌谢经纶年纪小、没名气,非得落谢老先生的名字。”

沈云深觉着这事很好笑,印象很深。

沈清都看她笑意盈腮,眼神清亮,垂了下眼皮,觉得手头上的书还是有点无味,合上放回,重新取书,许久无话。

沈云深自顾看了几行诗,忽意识到她爹爹话只说了一半,扭头问,“我知道呢?”

沈清都翻书的动作一顿,手中书依旧不值一读,复又合上,再放回,仍背对着沈云深,似不经意又像话已在胸中盘旋好久,如今一鼓作气地开口,“前日谢家来了人,你若中意……”

唉,沈清都只觉每一个字都措辞艰难,连话都说不利索,如此磕绊扭捏。

为难间,意识到身后寂静无声,人走了?

回身才见某人背窗坐在案前,低头入神看他方才放下的书,几丝别在耳后的鬓发被风吹起,依着耳根弯起,漾在白嫩的脸颊上。

窗外芭蕉影绿,海棠花红,在翦翦轻风里摇动恍然……

沈云深恍若未闻地坐着,如蝶羽般的睫毛在悄悄颤动,一双如白玉里蕴着墨玉的眸子,清灵如水,又沉淀着几许茫漠。

爹爹的话虽未说全,但她心思敏锐,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底下的话?

之所以对谢经纶印象深刻,是因为她自己手拙,笔头功夫相当之平庸,于书法简直是毫无慧根,而谢经纶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书法竟能自有风神,当然,更多的原因还是那桩乐事,真的太好笑了。

和她爹爹说的可毫无干系。

沈清都被沈云深漠不关心的样子平复了心绪之际,忽闻莺啭之声徐徐而来,“中意了便如何?”

沈清都一愣。

继而,沈云深转过脸来,眼若弦月,盛满盈盈笑意,“你要请他来做我的书法先生么?”

“……”沈清都继续微怔,接着低头抿唇笑了起来。

这低头的一笑啊,从嘴角到眼角,那叫个霁月光风,粲然夺目,观者心动神摇,不能自制。

沈云深觉着被狠狠闪了一下,咳,讷讷转回脖子,眨巴眨巴眼,许久才定下来,直愣愣地看着前面,小声问,“爹爹笑什么?”

“你都知道他被人笑话年纪小了,请他做你的西席,指不定你怎么作弄人家。”沈清都一头走过来,一头随意答着。

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在笑什么,就是霎时想笑,发自内心地愉悦、想笑。

沈云深抬抬眉毛,不相干的人,花心思作弄干嘛。

倒是她爹爹,忧喜形于色,就这么想把她嫁出去?

他不觉着如今最好么?

晏姝也不是知难而退的,既然同为客人时,沈清都对自己疏离如不见,那她就亲自登门!她的底气可不是豁得出去,她和哥哥与沈清都的同学之宜,往来本来就不能以寻常论。

何况初嫁从亲,再嫁由身。既然由身,自己怎么可以不争一争呢?

“先生、姑娘,晏家大娘子来了。”风莲恭敬站在门边禀告。

沈清都就站在沈云深身边,两人能同时听到。

沈云深闻言不动声色地左瞟眼角,她爹爹青袍纹丝未动,嘴角不禁翘起。

“晏公子也来了?”沈清都这顾左右而言他的一问,沈云深表示很满意。

“没有。”风莲摇摇头,“就是晏家大娘子一人。”

沈云深挣着眉毛,当没听见一样,翻书她的书,心思始终溜在她爹爹那。

“嗯。”轻轻一声从头顶飘下来。

悬在视线左上方的袖口一动,书被放在桌子上,“我去看看”几个字说完,那脚尖转动,另只跟上,出去见人了。

沈云深身子一动不动,心里的肝火大起,她觉着自己气得没理由。

可是谁又能告诉她,为什么琴南叔和晏姝姑姑一回来,轮流跟她抢爹爹?

“你跟去伺候着。”沈云深眼光涣散地看着书吩咐风莲,听墙根这事,她不做。

“是。”风莲刚应下要走,又被叫住。

沈云深呐,这到底觉着意难平,总不能让自己独独气闷着,即使她现在还不知道原因,先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了再说。

风莲上了茶与点心,便退出了正堂。

“玉素回乡,可住的习惯?”对沈清都来说,对晏姝虽不能同晏琴南一般无间,但冲着她是恩师的千金,也怠慢不得。

这话问得晏姝心头欢喜,“甚好,万事哥哥都打点得周全。”

一问一答毕,沈清都微微颔首,忽然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毕竟她与琴南不同。

晏姝自然也觉出气氛安静得微妙,这会大方地先开口,“我今天来,是听说自珍哥哥你有一册宋刻本《花间词》,很想见识一眼。”

有话说,有事做,沈清都也放松下来,笑,“这个容易。”

唤来风莲,吩咐,“去让云深把《花间词》拿过来。”

对珍本也不吝藏,这一大派的举动,再次让晏姝悦心了。

极其文雅地端起茶盏,细抿一口茶,才入口,秀气的眉头不胜皱起,“这茶怎么这样苦,换紫茶了?你不是爱喝小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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