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了，窗外铺满大片晚霞艳色，那色红得像要滴出血来，范淘死死盯着天空，好像这样背後几个彪形大汉虎视眈眈的视线、父亲怯弱却无能为力的呢喃、弟弟惊恐的嚎啕大哭就都不存在一样。
「你真的⋯⋯把我给卖了？」
范淘不敢相信，这都什麽年代了，竟然还有拿女儿还赌债这档事，可她又不得不相信，就在刚才，不到一个小时前，她放学回家竟看见狭小的客厅里塞满了人，久未谋面的父亲和五、六个黑衣男子就坐在老旧的沙发上，显然已经等候她多时了。
为首的男子身材稍稍不那麽壮硕一点，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大约是二十三、四岁的样子，他拿出一张纸，上面有父亲的画押，告诉她父亲在县上赫赫有名的杜老大那里赌博输了好几万，昨天他为了翻本把女儿也给押上了，但结果显而易见，他输了，连女儿也输掉了。
「你们不能这麽做，这是人口买卖，是犯法的⋯⋯」
那男人耸耸肩，「小姑娘真爱说笑，你可知道，昨天我们老大才跟县长吃过饭呢，在这个县上，我还真没听过有人敢站出来说我们什麽的，法律是什麽，能吃吗？」
范淘傻了，她转向父亲，那个自她进门就缩头缩尾的男人。
「你就任由他们带走你的女儿？妈妈走後，你就没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现在你还要让他们带走我？他们要把我带到哪儿，你知道吗？你在乎吗？那麽阿浚呢？谁来照顾阿浚？啊？」
范晋康诺诺回应：「淘淘，爸爸对不起你，可是如果你不跟他们走，他们要把阿浚卖掉，他是我们范家的独苗啊⋯⋯淘淘，你不是最疼你弟弟了吗？他可是你一手带大的，你怎麽忍心他被卖到别户人家去⋯⋯你就忍个一阵子，爸爸有钱了一定赎你回来⋯⋯一定⋯⋯你放心⋯⋯」
范淘气得浑身发抖，且这话连那拿借据的男人都听不下去了。
「哎哟我说老范啊，你这话说给鬼听啊，唬谁呢，妹子我跟你说，我们也不是这麽绝情的，实话说了吧，其实我们买你是为了给我们少爷做礼物，我们少爷你知道吧，杜墨存，和你同个学校的，你跟我们走了，不只你，连你弟弟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我们负责养他，其实你家的情况我们也知道，你母亲留下来那点钱，你大概也快用完了，你才高一呢，你弟弟还只有七岁，你老爹又是个靠不住的，还不如跟了我们少爷，好坏总是不愁钱，还可以趁这机会跟你爸爸恩断义绝，你放心，有我们在，他不敢再来骚扰你的！」
这是⋯⋯仇人转恩人的节奏？
「他会拿我抵押，难道是你们唆使的？」
他话里实在对她有太多打算了，范淘不能不怀疑。
「妹子真聪明，少爷的眼光果然好，不过妹子，我这也是想救你脱离苦海啊，还有你弟弟，看看他，哪有点这年纪的天真无邪啊，而且又矮又小，瘦不拉叽的，来来跟着哥哥走，我保管他一个月就长得胖胖圆圆的！」
那男人说得头头是道，彷佛跟了他们少爷就万事如意了，杜墨存⋯⋯范淘听过这个名字，的确是和她同个学校的，这所县上也只有一所高中，他今年刚升高一，杜墨存却已经高三了，他在学校很有名，和他父亲一样是老大级的人物，听说他很少来上课，又怎麽会看上自己呢？
那男人说得舌灿莲花，可范淘觉得荒谬极了，没错，他们家是很穷，离断粮也不远了，可她还有别的办法啊，会有别的办法的，他们怎麽能突然闯进别人家里，看似优渥地给了条件，实际上却是要摧毁一个女孩子的一辈子呢？
可她还有别条路吗？现在是舌灿莲花的说服，等等是不是就要硬押她上车了？
她还有选择的权利吗？
「你⋯⋯让我想想⋯⋯」
「没问题。」
那男人也不怕她跑了，他摊摊手，和手下努努嘴，那群黑衣男会意地围住阿浚，倒没有吓哭他，但意思也很明显了，你弟弟在我们手上，你还能往哪跑？
范淘盯着窗外的天空足足有一刻钟，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
「好，我跟你们走。」
她一个小孤女，这小县城如此封闭，连县长都跟杜老大交好，阿俊又在他们手上，她还能怎麽样呢？
「但你刚才说的，你得白纸黑字写下来，让杜老大签名作数，杜老大不信法律，总不会连自己的诚信都不管吧？有了杜老大的签名，我就跟你走，我弟弟也跟你走，从现在开始，这个男人和我们是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妹子，这不会是缓兵之计吧？」
「是你自己说的，连县长都是你们的人，我又能逃到哪里去？你连我家要断粮都调查好了，难道不知道我认识的人不出这县城？你要是不放心，就留人在这里看着我们好了，反正今天这合同你要签不签，不签你还是可以强行带走我，可我拚死也不会受辱，决定权在你，就看你要不要大费周章换个让你们少爷败兴的女人回去了。」
「你的意思是，要是签了，你就会乖乖的，好好伺候我们少爷？」
那男人眯起了眼，似在好生评估。
范淘没有正面回应他。「谁都不喜欢败兴的女人，不是吗？」
「我跟我们老大说说。」
男人起身走到厨房，拿出在这年代还很少见的大哥大拨号，因为空间实在太小了，声音隐隐约约传了过来。
「老大⋯⋯是、是⋯⋯可是架不着少爷喜欢啊，您也重视这件事情不是⋯⋯这麽个女人，又是一生只有一次的经验⋯⋯我瞧她挺乖的，不像会作怪⋯⋯好，我现在立刻回去⋯⋯好，一定办妥⋯⋯」
他收了线又走回来。「我们老大答应了，阿虎、阿源，你们在这里守着，妹子，你等我拿合同回来。」
「好。」范淘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
她已经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