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踏入风和日丽的自由国度,是在七八天后,被松绑送出阴暗之地,迎头洒落一束光,蜗居在阴暗处久了的人闭目躲藏。
“瞿总。”许凝迎上来,瞿源才开眼,她眯着眼适应了些,扫过眼前神色郑重的以及十几步外倚着车门的女人。
尤时易向这方向扫了一眼,抿紧的唇线疏离淡漠。墨镜遮住她半边面容,女人身材被高定西装称得得体。瞿源向她走过去,变换着脸色盯着她,什么也不说。
“先上车吧,”许凝站到二人之间调剂冰霜式的会面。尤时易听她的话钻进副驾。瞿源拽开车门将自己塞进后排。
“瞿总,”许凝钻进车里,向后视镜瞥了一眼,“我们回公司吗?这一阵子公司、”
“回家。”瞿源不耐烦打断她,岔开腿歪靠着靠背闭上眼。许凝瞟了眼后排没形象的人,发动车子。
半路上,低头摆弄手机的尤时易悠悠开口:“送我去公寓。”
“不回家休息吗?”许凝偏头轻柔问她。
“睡一觉,下午还要去公司。”
许凝倒是被提醒到,瞄了眼后面,“对了,瞿总,公司下午召开董事会。”
瞿源的“不去”凝在嘴角,尤时易将她的理所当然吹散,“事关公司新领导班子搭建,还请瞿总赏光。”
瞿源拧了眉打量右后视镜的墨镜女人,“尤小姐真博爱啊?对我们公司的事也感兴趣?”
瞿源的夹枪带棍,许凝听得攒起了眉,她压着性子提醒两句:“瞿总您还不知道,时熙现在是咱们公司的第三大股东。”
“哟,”瞿源前倾了身子,扒在前排靠背上的手探到女人脖颈上,“看不出来啊,尤小姐这么有本事。”尤时易的脖颈丝绸般滑,瞿源摸着摸着,心里的气莫名浅淡,涌上来一些绮念。
尤时易嫌弃一般移开她的手,“我要是真有本事,也不会蠢到瞎了眼和你好。”
气血上涌,太阳穴突突跳着,脑子里炸了,手钳住她削肩,瞿源隐忍着怒气逼问她:“你再说一遍?”
肩骨被捏痛,尤时易反手攥住她手腕,“有关系也是之前,现在把你手放开!”
“之前?”瞿源轻嗤,“几天前么?怎么,尤总想白嫖我,睡完就不认账了?”
话题不堪入耳,许凝吃惊一脚踩死刹车,扭头,面对胶着的暗中较劲的两个,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记得,她其实没有什么插话的资格……即便她们默认离婚了……瞿源刚不是说了么,她们几天前还有瓜葛。
“那只是你还了欠我的一部分而已!”尤时易将她的手撂在扶手箱上,扭头向许凝示意过下车。
尤时易整理了下领口,许凝探着脑袋问她,“马上就到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走回去。”尤时易对她挑了下唇,旁若无人道:“下午见。”
瞿源险些被气歪了鼻子,车子启动后仍然不甘心地回头看。
许凝将她注意收回来,“瞿总,这些天公司波动不小,有几件事需要向您汇报。”
瞿源闭起眼,寡淡应了一声,听着许凝汇报,脑袋里不合时宜飘荡出几日前的旖旎梦境。
梦中的旖旎春色与她无关,但是,事关尤时熙,她为此深深陷入迷障。
挣扎不得的境地。
许凝简言说起了几件事,说起了宋千羽的离职,说起了尤时易的控股,说起了自己的代理职务,说起了管理层的波动以及董事会对瞿源多有微词,还有,瞿源关心的,她里头走这一趟的前因后果。
“尤总查到了,诬陷您是银河佘总授意的,他找的做指控的女孩,是在校学生,我们查过了,她家里没什么背景,寒门出身,想来佘家辉也是看中好拿捏这一点……这件事已经摆平了,尤总私下说动了那女孩,她已经撤诉。”
瞿源“嗯”了一声,心里忽然晃过梦里小女孩的影子,霍然睁开眼,“小悦呢?”
“小悦好好的,您别担心。时熙做主辞了陈妈,这些天她自己带孩子。陈妈毕竟年迈了,看孩子多少有些力不从心……”许凝怕瞿源炸毛,偏帮尤时易说了几句,没想到,瞿源还是炸毛了,她蹭一下子打直了背,愤愤道:“她把孩子抢走了?”
许凝沉下眉头,说实话,她觉得瞿源这一路有些怪,从前她没有这么毛躁的。
“快点,快回去!”瞿源端起手臂蹦紧脸颊,紧着催促许凝加快车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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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门口,瞿源冲下车,将哄孩子的碍眼人扒拉到一边,一把抱起孩子,眯起眼寒眸看气鼓鼓看自己的章予霏。
“你干嘛啊这么横!是里面戾气太重了?!”小狼狗被踩到尾巴似的充满敌意呲牙对她。
“小霏!”盛嘉从房间里出来,及时拉住她,制止一场正面冲突。
瞿源冷着眼掠过她们,抱着孩子转身要走。
小姑娘伏在母亲肩头,向后面两位大姐姐招手,“姐姐再见~!”
瞿源跨出隔壁院门扭头向自己家,听到许凝在背后放开音量说:“这些天多亏两位照顾小悦,尤总让我代为转述,请你们稍作停留,晚上她设宴,聊表感谢。”
这话更像是说给她的,瞿源回个头,深吸一口气,挤出一句感谢。
“切。”章予霏掀个白眼,转身,将盛嘉与那无赖隔开。
“下午还有会,中午时熙不回来了,两位好好休息。”许凝将话带到就走。
盛嘉追着问了一句,中午尤时易去哪休息。
许凝直说了她去凯恩那里,与她们道别,远远瞥了眼隔壁院子蓦然停顿的人,返身回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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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嘉,”中午时候正好,吃到了顺心的饭菜心满意足,小狼狗擦干净嘴巴,拦住了不咸不淡起身收拾碗筷的人,“我帮你”。
盛嘉面无表情,不着痕迹抽出手来,也不顾她,收拾好自己的碗筷送去厨房。
小狼狗摇着尾巴端着菜盘跟进去。
“嘉嘉……”
“你洗我洗?”
“我、我洗吧。”
盛嘉撇下碗筷要走,章予霏横身拦住她,委屈巴巴垮下嘴角,“嘉嘉,我错了……你别、别不理我。”
盛嘉不想听她说废话,更知道她软磨硬泡之下自己一定会心软,她起步要走,章予霏从后面环住他。
“嘉嘉……别不理我。”小狼狗伏在她背后拼命眨巴眼睛挤眼泪,“我知道错了,我离家出走不应该骗你瞒着你。”
自从瞿源被请进去,尤时易稳住星汉,急着亲自去接盛嘉住到她这来……从那之后,这都过去一周多了,盛嘉对章予霏,大面上过得去,私下相处就没个笑模样。
章小狼再傻总也知道,她家夫人生气了。
“我以后绝对不会瞒骗你了。”尤时易帮章予霏出主意,教她拿出拿手的死缠烂打来,逮着机会就向盛嘉表白真心。
小狼狗难得尊师重道好学了一把,很认真地贯彻追妻方案……屡败屡战,屡战屡败……挤眼泪装哭的人眼眶真得不知不觉湿润了……
肩头布料被濡湿,热流好像直接灌倒心里去,压得她近乎喘不过气,盛嘉也不是真得心狠,但也是真被气到了,章予霏编个理由骗住家里说走就走,而且还是不和她们商量就做这么危险的事,她拿家当什么,拿她盛嘉当什么?平常说的比唱的好听,关键时候只是个会耍小聪明的小无赖!
“你错在哪了?”
小狼狗留意到盛嘉嗓音有些哑,她将人儿小心扳过来,盛嘉闭眼再快也没快过小狼狗的探寻。
“嘉嘉你别哭!是我错了,以后都不会了,我都听你的!”
盛嘉撇开她的手,睫羽挂花,柔弱偏又倔强着,“你说你错在哪了?”
章予霏紧张地揪住T恤下摆,像承认错误的小学生似的,“我……不应该……瞒骗你……”
“还有呢?”盛嘉揉了下眼睛,揩掉眼泪。
“还有……不应该……不应该一声不吭离开家……偷跑来做坏事……更不应该冲动轻信别人!”章予霏挤牙膏似的坦白,唯恐自己说漏了,又害盛嘉难过。而且,她现在算是纳过闷来了,那个诓她来盯瞿源梢、要她借机找瞿源行事纰漏的男人,根本没安什么好心!就是想拿她当枪使!好在她遇到了尤时易,及时悬崖勒马。
小坏蛋倒是不混蛋,反省得挺全面挺深刻的,盛嘉吸了吸鼻子,以浸润的星眸凝视她,“那你下次还会不会了,会不会瞒着家里人自己跑来冒险?”
章予霏老老实实摇头。
盛嘉上前,拥起她,缓缓收紧手臂,“妈妈和我受不了你这样,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做事之前深思熟虑……上次是,你背着我跑出来弄一身伤,这才好……”
盛嘉说着说着又觉得委屈,松开她转身。章予霏手脚麻利贴上来,软声软语哄她,“你别气了,嘉嘉……夫人……”
盛嘉表情稍一松动,美滋滋的小狼狗将人抱回自己住的客房去。
“你要干嘛?!”盛嘉抵住她双肩。小狼狗委屈巴巴撇嘴,“想抱你睡还不行么?”
盛嘉脸一红,松手由她抱。
章予霏扑腾来床上,嘻嘻傻笑着缠她裹进被子里。
·
凯恩收到许凝消息,说尤时易去了她公寓。她特意赶回去,悄悄开门,奔客房去在客厅看到了人。
尤时易撑着头倚在沙发上小憩,听到动静睁开眼睛。
“吵到你了……吃饭了没?”凯恩在她面前蹲下、仰视她。
“多大了还像个小孩似的。”尤时易将她扶起来,抽来旁边的抱枕抱入怀,扶她坐下。
无形之中隔开彼此。
凯恩垂下头,有些低落又难免无措。
“微波炉温着饭菜,快去吃。”尤时易拍她肩膀。
凯恩起身,盛了饭菜感受了下温度刚好,端来给尤时易。
“我不饿。”
“那我也不饿。”凯恩转身,固执的将饭菜往厨房送。尤时易起身拦住她,接过餐具,笑眼嗔她,“小孩子脾气。”
饭后终于聊开了正经事。凯恩从保险柜里取出文件看,尤时易吃惊挑眉。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尤时易扬着一沓股权转让协议看她。那摞文件的共同点时,受让方署名都是KIN。真不知道凯恩什么时候偷偷买下星汉这么多股份的。
“从跟你回国陆陆续续开始了……”凯恩坐在单人沙发上,保持了让她舒适的距离,“其实你们没留意过,银河一直在想方设法打压星汉。佘派人造谣,撬走了星汉好多设计师程序员。”
尤时易柳眉竖起,抿着唇,思索好一会儿才道:“陈立本说的没错,佘家辉真的容不得瞿源。”
“初恋真的有那么好吗?”美人苦恼回眸,但她显然是问错了人。尤时易意识到自己问错了人,继而认识到自己问题可笑。
凯恩对她什么心思她没傻到无所察觉,她对瞿源刻骨的爱怨缓了这么多年也没能放下……
初恋,深刻就在于交付了全然的自己吧,甘愿为那个人沦陷,沦陷到从前无可想象的地步……
哪怕不能回头。
尤时易撑着额头不愿意多说,每每想到这个字眼心都被梗得难受。想想自己年少时那么憧憬迷恋的人刻骨铭记的是她与别人的事……每每想起,尤时易近乎疯掉了。
凯恩什么也没说,也没能做什么,递了杯水遭拒,就只本本分分坐在一旁陪她。
尤时易缓和了一会儿,问她公司情形,问她和星汉对接顺不顺利。
凯恩一一答复过,又说起她预备说的大事,她从尤时易手边那摞文件最下面抽出来几页纸。
“星汉有很多你的心血,你陪它成长壮大,它自然属于你,”凯恩将股权转让书递给她。
尤时易讶异接过,瞧出凯恩的这份与几天前许凝那份的不同之处——这傻丫头,甚至连名字都签好了。
“我有的大都是你给的。”凯恩提了提西装裤,又乖巧蹲回她面前,笑容柔美,“我知道你的心意,不是真的想夺权,只是想要瞿源服软……大概权势真的能蒙蔽本心,星汉只有交给你,你才会护它好好的。”
“等事成之后我就回英国,”凯恩站起来,一如笑着,“不会给你们造成困扰的。”
尤时易握住她手腕站起来,想补一句“你留下吧”,张张口,又千百顾虑地没有说出来。
“我可以抱抱你吗?”少女笑着,弯成明月的褐瞳淌出了泪,一滴一滴,像极了晶莹的水晶。
尤时易倾身,抱住她,在她看不到的天空,紧紧锁眉。
她从头到尾什么都没表示过,也没有过暗示,甚至她在意识到“妹妹”心意之后尽可能避开与她亲密接触……
但那又怎么样呢,是她负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