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认为,太子少保孟堂可任三司使。”现在的三司使是先帝的心腹,按惯例,新帝继位,这个位子都要挪一挪的。管银钱的职位,谁又能比忠心耿耿的东宫旧臣更合适呢?
陆嶦笑道,“舅舅太心急了。常言道三年不改父志,我不好一上来就把老臣全换了吧?”
赵元平立刻跪下请罪,“臣有失考虑,望陛下恕罪。”
陆嶦亲自扶他起来,道,“舅舅太见外了,您的心意我还不知道?我的太子之位就是仰仗你们才得以保全,我又怎么会忘了你们的忠心呢?”言辞之恳切,叫赵元平泪如雨下,舅甥俩回忆起圣德皇太后薨逝后,东宫风雨飘摇的日子,更是连连感慨。
赵元平擦擦眼泪,对陆嶦道,“我今日进宫,听说宫里要放人出宫了?”陆嶦说是,赵元平便道,“这宫里还是得有个正经主子,我瞧着这点子事办得乱糟糟的。”
陆嶦笑是,“只是前三年守着母孝,如今又添父孝,还得再等两年。”
赵云平摆手道,“其实圣德皇太后早就开始给你物色太子妃人选了,还曾召你舅母入宫详谈,只是还没选定人选就……如今陛下的岁数也不小了,合该物色起来,等孝期一过便举行封后大典,这才是正理。”
说起这事,赵元平心里便不大痛快,若不是宸贵妃气死了他姐姐,怎么会让正当年纪的太子拖到20还未娶亲?后宫里就两个打小服侍的侍婢,真是寒碜得紧。想到这里,他又劝道,“虽说陛下一向厌恶嘉阳公主,但也不可过分折辱。毕竟是宫里唯一未出室的公主了,宫里宫外都看着呢。”
“舅舅多虑,我今早已颁了旨意,晋她为嘉阳长公主了。”
“那就好,陛下把恩赏放在明处,旁人也就不会觉得您苛待她了。本朝哪有获封封地的公主?先帝太过溺爱了。”
陆嶦不想多言,只道,“我有分寸。天色将晚,舅舅不如在宫里用完饭再走?”
赵元平连忙谢罪,告辞离开。
高意上来换茶,回道,“嘉阳长公主在外头等着谢恩呢。”
陆嶦冷笑道,“她要见,我就得让她见?”可也没说让她回去,高意琢磨着往外走,又被叫住,“长公主难听死了。”哦,这是还叫她公主的意思,高意腰下得更弯了。
陆嶦看着手里的奏章,自言自语道,“做舅舅的都想当长孙无忌吗?”把了军权和政权还不够,连三司也要搂着?可惜长孙无忌的结局也不是那么好啊……
他眼中的怒火渐渐平息,最后变成一湾深潭。
明德殿外,天色开始发灰,高意出来对陆琅华道,“陛下现在没时间,您要不要再等等?”
陆琅华已经在这儿站了一个多时辰了,不说换个时间过来,也不请她去屋里等,现在又说等,就连向嬷嬷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了。她望着公主有些发白的嘴唇,想到公主昨夜也休息地不好,心中十分担忧。拉住高意的袖子,硬是塞去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求他给个准话。
高意无法,只道,“反正这会儿进去才讨不了好。”
这就说明不是冲着公主来的了,向嬷嬷松了口气,回去扶住陆琅华的手肘,安慰道,“没事,再坚持一会儿。”
说话间,天上开始飘起了雪,高意赶忙叫了小宫女去拿把伞给公主撑着。小宫女嘟囔道,“陛下摆明不想见她,真烦人……”说归说,还是慢腾腾去拿伞了。
陆琅华站了这么久,腿都硬得没知觉了,这会儿脸上落了雪,就抬头的功夫,便天旋地转。茫然间,她隐约听见阿爹在唤她的小名,“皎皎……”
陆琅华从小就是会淘气的,她最小,又最得宠,哥哥姐姐们都让着她。别的皇子公主们站出来,个顶个的规矩,偏她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这个性子啊,真真是先帝一手捧起来的。她陆琅华就是在九五至尊的膝头上坐大的!就是在明德殿议事呢,小琅华一摇一晃地跑进来,先帝也会笑嘻嘻地把她抱在腿上,问她是不是想阿爹了。小琅华奶声奶气地说想,先帝就会开怀大笑,夸他的小宝贝小心肝。
有大臣劝谏,先帝还满不在乎地说,“嘉阳还小呢,又听不懂。”再后来,大臣发现只要有公主在,陛下再大的火都压得下去,就再也不提此事了。所以啊,这宫里宫外都捧着她,可不养成一个无法无天的性子了。
小时候学骑马,不肯骑小马,非要骑大马,差点摔下来。当时先帝在远处看见了,急忙催马过去,急迫又担忧地喊她,“皎皎,抱住马脖子……”
陆琅华闻到熟悉的龙涎香,悠悠转醒,朦胧间看到的都是熟悉的摆设,一时不知今夕何夕,竟喃喃唤道,“阿爹……”
没有期盼的回应,而是一道冰凉讥讽的声音,“当不起……”
是陆嶦!陆琅华一下子清醒了,发现自己正躺在明德殿暖阁外间的贵妃榻上,周围的陈设既有眼生的,也有眼熟的,是她糊涂了还以为回到从前了呢……
她一骨碌爬起来,戒备地盯着陆嶦,两人四目相对,一个赛一个敌视。陆嶦冷笑道,“你来干什么的?”
陆琅华神色一凛,恭敬道,“嘉阳特来谢皇兄恩典。”
陆嶦先是默默看了片刻少女的发顶,后又起身踱了两步,才道,“是真心的吗?朕看不出诚意啊。”
陆琅华咬牙切齿道,“那皇兄要我怎么做呢?”
“朕昨晚梦到幼时与先帝一起斗蝈蝈,和乐融融,醒来十分难过。皇妹心灵手巧,不如亲手编一个蝈蝈笼子给我吧?好叫我睹物思人。”
陆嶦说得跟真的一样,陆琅华腹诽,你无视阿爹遗诏,阿爹还能找你斗蝈蝈?骗谁呢?她直接回道,“此等工匠贱艺,嘉阳不会。”后宫女子,就算受罚也是抄抄佛经,闭门思过,从来没听说让人编笼子的,这是糟践她呢。
陆琅华低着头,没瞧见陆嶦听完她的话,脸都黑了,阴恻恻道,“那你也叫有诚意?”
“你是故意糟践我!”陆琅华再忍不下去,气上心头,一脚就把陆嶦刚才坐过的椅子踹个仰倒。
屋子里一片寂静,门口的小内监头低得快埋到地底下去了,心想,乖乖,这嘉阳公主骄纵跋扈之名不虚啊,在陛下面前都敢踹椅子。他拿余光看师父高意,嚯!他师父不愧是见过世面的……
高意侧耳听了听,对小徒弟敬慕的眼神不屑一顾,到底是没在陛下身边待过,这两位哪次见面不吵架的啊?他见了这么多年都习惯了。说真的,嘉阳公主能忍这么些天,也是不容易了。先帝的子嗣不多,三子三女,但斗成乌鸡眼的只有陛下和嘉阳公主。原因嘛,大体是先帝偏心。宠小女儿归宠小女儿,越过嫡长子就过分了吧,那可是太子。不说先帝十天半个月地不召见太子,却每日必问嘉阳睡得好不好,香不香,就连上供的奇珍异宝都要给嘉阳先挑了才往后赏。哪朝哪代的太子过得这样憋屈?这等太子即位了,还不得好好发泄发泄?
高意看着陛下憋屈了这么些年,自然能理解他想整治嘉阳公主的想法。可想起刚才陛下那样焦急地叫御医,还亲自给她盖被子,他又有些想不明白了。正琢磨呢,里面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还有陛下冷淡的声音,“下次再有什么要求要谢的,记得带点诚意来。”
高意连忙打帘子,却不妨与急匆匆冲出来的陆琅华撞个正脸。嘉阳公主脸上薄怒飞红,一双秋水瞳泪盈盈,正是七分娇艳三分柔媚。高意低头不敢直视,陆琅华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朝廊下的向嬷嬷走去。
高意进去伺候,皇帝正盯着地上的茶碗出神,他上前轻声道,“陛下,该用晚膳了。”
陆嶦“嗯”了一声,突然问道,“你说她这脾气不能改一改?”
高意艰难回道,“公主是天之骄女……”
陆嶦打断他,“那还能大过天了?我看就是苦头没吃够,吩咐下去,昭阳宫的宫人撤掉一半。”过会儿又加了一句,“但不许怠慢主子。”
最近忙得脚不沾地的内廷司主司在听到这道最新口谕时,一时也懵住了,“哎呦,高公公,您给我个章程呀我好照办。”
高意一拱手,只道,“陛下说的什么,咱家一个字不差。田主司不妨自己琢磨。”又说要赶回去伺候陛下,竟叫他抓都抓不住,不过好在把高意的小徒弟抓住了。什么都不说先塞了一个荷包,小徒弟还没见过这么重的荷包,张大了嘴巴看向田主司。
田主司笑弯了眼,问他,“在明德殿伺候得怎么样啊?”
“挺好的。”
“今儿嘉阳长公主离开明德殿时好像脸色不大好?”
“嗯……还行吧,反正比一开始好些。”脸色就好不少呢。
“你们有挨骂吗?”
“没有啊。”
……
问得杂七杂八的,张于义倒是都照实回了,然后揣着俩荷包兴冲冲往回跑。赶上了正等他的师父,“师父师父,田主司给了我俩荷包!给您!”
高意笑着拿了一个,剩下一个给了他,小徒弟笑得傻乎乎的。他问道,“姓田的都问你什么了?”
张于义再依样画葫芦,重新倒了一遍给师父听,随后问道,“师父,我怎么不明白呢?他也没问陛下的事啊。”
高意笑着瞅他一眼,“问你?你知道陛下怎么想的?”小徒弟摇摇头,高意却道,“可姓田的已经琢磨出来了……你呀,好好学着吧……”
张于义傻呵呵地点头,反正师父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呗。
原处,田主司心里掂了个七八回,心想,陛下这是想给公主一点颜色瞧瞧,但又不能太过了。得了,公主原先用的都是最上等的东西,现在换成中等的就是了。
作者有话说:不是说要更新的意思,只是存不住稿而已,发出来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