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房门後,岑欢靠着门蹲下身来,捂住自己的头。她眉心锁着,双目紧闭,肩头还在隐隐颤动着,似乎是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也许她不该来的。她想。
她与师父的约定只在师父生时有效,而师父如今早已去世,她大可以远走高飞,拿回自己的自由,掌握自己的命运,再也不插手这些尔虞我诈的俗务,尽情地逍遥於这人世间。
那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
师父身为「盗圣」,从将她收养开始,就教会了她许多东西——独步天下的刀法,察言观色的玲珑,为人处世的义理……这些造就了如今的她,可她也并非没有付出代价。
她自一开始就是一个替代品,也是一把刀。
岑安的替代品,盗圣自己的刀。
既然如此,她便是从来都不曾拥有过真正的自由的。她曾经也想,在师父有生之年履行自己的诺言,安安稳稳地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也算是报答他这麽多年来的养育之恩。
毕竟没有师父,自己也根本无法活下来。
而替师父来到京城,与宁卫宣接洽,保护这位试图寻找江湖与朝堂平衡点的大理寺少卿,是她答应师父为他所做的最後一件事。
虽然此间因果复杂种种,但是那间屋子毕竟是她唯一的栖身之所,也是她这麽多年唯一的寄托。她与师父和师兄生活了这麽多年,说到底也是有感情的。
不然,在师父死後她大可以抛下这一切,再也不插手这些她本就避之不及的事情。
诚然她心思玲珑,将很多事都看得通透,可是就是因为如此,她更是不愿意再在这些纷扰的事情中蹉跎了。可是从先前宁卫宣遭到截杀开始,一切就都已经无法再回到最初的样子。
也许她错了。
那个时候……
她挽起衣袖,露出了纤细白皙的小臂。只是如今小臂内侧有一个奇异的墨色莲花的图案,旁边还有诡谲的黑色火焰纹样缠绕,似乎是某种烙印。
岑欢看着这朵妖异莲花,久久无言,最终也只是叹息了一声,将衣袖拉好,遮住这个图案。
城北有魅轩。
魅轩有鬼医。
她曾经不止一次地告诉过自己,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种生活。她对宁卫宣有意不假,可是他们毕竟从来都不属於一个世界。
宰相的人在截杀宁卫宣失败後,便将矛头对准了她。如今岑安之死尚且存疑,但是无论他是死还是被策反,她的布局和计划都已被打乱了。岑安那一环本是她将计就计,按照岑安自己搞出来的乱子转移宰相那边的视线,而如今却是输了。
她疲惫地想,哪怕自己能看透很多东西,也终究不适合玩弄这些计谋权术。
自己大概是有些累了。岑欢闭上眼,想着,那就和宁卫宣去坦白吧。将这所有的一切都坦白,然後离开这里。
此後山长水远,自己静静等着鬼医所说的那一天来临就好。
也不只是过了多久,她下了决心,起身推开门,却是一怔。
宁卫宣仍然等在门外,见她出来,只是轻声问道:「阿欢,你好些了吗?」
「你……」
「我吩咐厨房煮了些你喜欢的汤品,你尝尝看?」
岑欢这才注意到他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小盅。她沉默了一会儿,轻叹了口气,与他道了声谢。
「那,」宁卫宣歪了歪头,「我可以进去吗?」
岑欢侧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将宁卫宣让了进来。岑欢本想趁此机会和宁卫宣把话说清楚,可是又被他半哄着,只能先将一小盅甜汤喝完,刚要开口,又被宁卫宣一句话堵在原地。
他说:「阿欢,你是又要离开吗?」
「……」
「当年的约定是我与盗圣前辈定下的,与你无关。」宁卫宣轻轻地握住她的手,「你不必因为这个而将自己圈在这里。」
岑欢没有说话。
「如果你想离开,过你想要的生活,我不拦你,而且,我会支持你。」宁卫宣朝岑欢那边挪了挪,双手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额头上,「但是你若是不走,我希望你是因为我而留下,而不是因为盗圣前辈的嘱托,以及那个约定。」
「卫宣……」
「其实,我倒是希望你离开。」宁卫宣苦笑着摇了摇头,「最近宰相那边动作很大,我不希望你再被卷进来,这些事情都是因我而起,不管最後能不能成事……成则共荣,败则我一人殉道而已。」
岑欢垂了垂眸,顺着他的动作抚上他的脸颊,却问道:「可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来和我说这些呢?」
见小心思被拆穿,宁卫宣也只是垂眼笑了一下,握住抚在自己脸颊上的那只手,语气是一如既往的轻柔:「大抵是我自私罢。即便是如此,我还是想你能多陪我一阵。但是我又必须让你知道,如今是个什麽局面。」
岑欢望向窗外——今天天气很阴沉,乌云大片大片地聚集在天际,像是要下雨了。
「这个局面是什麽样子,我很清楚。」她闭上眼,「宁卫宣,你怎麽就从来都不明白呢?令人担心从来都是你,而不是我。」
天际乌云上忽然滚了一道雷声,下一刻骤雨忽至。
岑欢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了出去。她偏过头来看着宁卫宣,反手将他的手攥紧。她是习武之人,掌心几处有薄茧,此时力道又大,粗糙的触感更为明显。宁卫宣看向她的手,轻轻回握住。
「宁卫宣。」她眼底难得一见地燃起怒火,后腮微微凸起——是她牙根紧咬着,从唇齿间碾出字句来,每个字都是用气音发出的,却重重地敲在宁卫宣心头上。
「我换来你这条命,不是让你去挥霍的。」
【我太难了。大陆翻墙太难了。明明前一阵子还不用翻。我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