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里还有淡淡的血腥之气,裴繁锦走到床边查看女子的状况,见女人睡的安稳,回到厅堂坐到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喝着,折腾了大半夜,她又累又渴,现在母亲的状况安稳了,却冒出来十几年未见的妹妹。
裴素棉随着裴繁锦进屋,看着躺在床上沉睡的女人,刚刚经历过生育的折磨,女子的脸色不是很好,嘴唇发白,被汗打湿的发丝散落在枕头上,女人三十多岁的年纪,虽然保养很好,却也能看出岁月的痕迹,裴素棉贪婪地看着女人的容颜,原来她的娘长这个样子,细长的眉毛,挺翘的鼻子,嘴唇因为缺水有一点干裂,族婶说的是真的,她长得像娘,不过娘的长相比她更秀美,她想摸一摸娘的脸,握着娘的手,窝在娘的怀里撒娇,但是她站在距离床几步远的距离不敢上前,怕打扰她的休息。
裴素棉转开视线,再看下去她会忍不住的,她打量寝室的样子,屋子里的物品不多,石青色的窗纱艾绿色的桌布椅垫,桌上摆着插满了嫩黄色的大朵大朵菊花,床上的纱帐和被褥,为了讨个吉利,用的是酡红和茜色,床头上挂着一排红艳艳的符袋子,在清淡色彩的屋子里很是晃眼,符袋子上的“顺产”、“平安”字样,让她意识到躺在床上的娘亲刚刚经历过难产,千辛万苦生下的,不是父亲的孩子。
听别人讲述入籍女子的生活,甚至看到曲娘橙娘吴秀花的时候,她只是觉得这个城的规矩很奇怪。但当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在她眼前真的生了个孩子,事情对她心灵的冲击不是一般的大,这时候她才真正感受到,娘和姐姐已经是宁安城的人了,她们的生活与她是不一样的。
裴素棉在寝室里待了很久才出来,裴繁锦给她倒了一杯茶,放在桌上:“坐吧。”
裴素棉已经平静下来,她坐在裴繁锦对面,细细地看着姐姐,裴繁锦做了妇人妆扮,身上却没戴首饰,因为奔波了一夜,神色有些疲倦,裴素棉觉得姐姐更像母亲,比她还像。她的长相偏素淡,裴繁锦却是杏眼高挑,柳眉入鬓,娇俏艳丽之下还有一份傲气。
“你是怎么找来的?”裴繁锦语气和神色都很淡,除了在德济堂门口,整晚她都再没有很激动的情绪。
裴素棉把景先生帮忙奔走,朝廷终于赦免了父亲,族长凑了银子让她来宁安城的事情都说了,裴繁锦点点头:“父亲和兄长现在在迪化城,你去那里找他们吧,现在虽然夜深了,但是宁安城治安很好,你回去吧。”
竟是连她住在哪里情况如何都没问,就要打发她走,裴素棉惊愕不已:“姐姐,你……我好容易找到你和娘,你就这么让我走了?”
“找到又如何?我们已经入了宁安籍,你是赎不走的。”裴繁锦语带讥讽:“难不成你想留下来吗?”
“可是我还没有和娘相认,你不要赶我出门好不好?”裴素棉眼泪落了下来,她想不到千辛万苦寻到的姐姐,话还没有说几句就要被赶走。
“这里不方便留宿女客,娘也需要休养几日,你过三日再来吧。”说完,裴繁锦不再搭理她。
裴素棉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心里知道今天是必须回去的,无论姐姐是否留宿,她也要回银楼去,毕竟葛大叔那里还没有交代,她站起身,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院门。
屋子里,裴繁锦面前的桌布上,落下几滴液体,把桌布晕湿了一片。
在月光的照射下,她辨别了方向往城南走去,一路她努力记着路线,生怕三天之后找不到这个院子。
到了银楼那条街上,隔着店面老远就看见葛天柱向她跑过来,葛天柱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裴丫头你去哪儿了啊,一声不吭就跟着人家跑了,祁大夫回来说没看见你,你是想急死我啊。”
裴素棉看着葛天柱焦急的神色,虽然语带埋怨,却让她心里一暖,憋了很久的委屈随着“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这声哭到把葛天柱吓了一跳:“怎么了?被谁欺负了?”
裴素棉的哭声把两位阿伯也引了过来,两人看见她先是松了口气,又见她哭成这样也紧张了起来,不一会儿药铺伙计从另外一条街跑过来,想来为了找她都出来寻人了。
陈阿伯从身上拿出一条干净的帕子,擦了擦她的脸:“阿棉,别哭伤了嗓子。”
“谢、谢谢,陈阿伯。”裴素棉用帕子捂着脸,慢慢收住哭声。
看见人回来了,药铺伙计回了药铺,三个人把裴素棉劝回了银楼后院,坐在院子的石桌旁,桌上还有刚刚她磕出来的一小撮石榴籽。
孙阿伯把桌子收拾干净,倒了一杯温水放在裴素棉手里,三个大男人围着她,也不敢出声。
裴素棉看着眼前三个人,眼巴巴看着她的样子,突然有点不好意思:“陈阿伯,帕子我洗干净再还给你。”
没等陈阿伯回答,孙阿伯抢先说:“不用不用,明天我洗,我洗的可干净了。”
陈阿伯瞪了孙阿伯一眼,孙阿伯挠挠头,不敢吭声。
裴素棉看见两人的互动,觉得心情好多了,羞涩地对三个人说:“让各位叔伯担心了。”
葛天柱问道:“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葛大叔,我找到姐姐了,还有娘。”
店里人都知道裴素棉来宁安城寻亲,熟悉以后裴素棉也没瞒着大家,把寻亲的详情告诉了大家,葛天柱还记得丰俊成知道以后,神色变了几变,让葛天柱对她多照拂几分。
“找到人是好事啊,那你哭什么?”
“我姐姐不要我。”裴素棉说着,眼泪又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抽抽噎噎把晚上的情况讲了一遍。
三个男人听完陷入了沉默,末了,葛天柱劝道:“你姐姐想必也有自己的苦衷,三天以后你去见你娘亲,自己生的孩子总不能一点感情都不念。”葛天柱后半句没有说出来,宁安城生活的女子,孩子生多了,也不知还能剩下几分母子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