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话,任迟沉默得开着车,神色看不出波澜——当然,即使有波澜,任缓也看不见。
突如其来的失明没有让她恐惧,只是茫然,以及——一种隐隐的期待感。
七年前,就是因为一场车祸带来的失明,成了她人生巨变的契机,从此不可回头,而现在,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是不是上帝又有了戏耍她的兴趣,看看她的人生还能演绎出何种的堕落。
但是她知道,她的眼睛对这个家庭,对父母,意味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她没有足够的经验和智慧来判断自己该怎么做,所以她也只能若无其事得坐在任迟的车里,一言不发。
车开到任缓家楼下,任缓开门下车,冲着车窗的方向平静得挥手告别,“哥哥,我上去了。”
任迟握着方向盘,眼神越过车窗,看向神情异常柔静的任缓,总觉得她和平时有些不一样,他静默片刻道:“我送你上去。”
老式小区的住宅楼道里的灯坏了很久也没人修,任迟开着手机灯在前照着,任缓在他后面,小心摸着斑驳的墙壁,一点点用脚尖试探脚下的楼梯,却还是在二楼的拐弯处被绊得差点扑倒,任迟及时揽住了她的腰。
“小心点。”他皱眉看看黑暗中应该有灯的位置,顺手牵住了她的手,“今天没戴眼镜吗?”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
一直上到了五楼,才有一盏幸存的楼道灯亮起,在他们到六楼自家门口时,任迟摸到了门口的感应灯,灯一亮起,地上一个人影一跃而起。
“任缓!”
是罗崇止。
“我…我刚刚没有找到你…我怕你有事,……对不起,我今天真的喝多了……”
任缓小心翼翼靠住了墙,“没事,我到家了,你回去吧。”
“你…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没事吗?”
“没事,你快回去吧。”任缓低头说。
“可是你刚刚说……”
“我说了我没事了。”任缓从口袋掏出钥匙,摸索着往门锁里插去,“我很累了,有事我们明天说好吗?”
罗崇止呆呆的站着,任迟垂在身侧的手也忍不住微微颤抖,头顶明亮的灯光下任缓的脸色显得尤为苍白,她用一把铜色的明显不配的钥匙努力得在门锁附近用力戳来戳去,却始终插不进那黑黝黝的锁眼里。
“任缓……你真的看不见了?”罗崇止脱口而出,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了她,“你是不是真的——”
任缓拿着钥匙的手渐渐捏紧,握成了拳头。
“为什么?”任迟也声音嘶哑得出声了。
“我不知道。”任缓垂着头,长长的头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她的表情,声音很低,“从来就没彻底好吧。”
“可是你移植了眼角膜了,怎么会……怎么还会这样!”任迟徒然拔高了声音,像是愤怒大于震惊。
“我怎么知道呢?”任缓忽然怪怪得笑了一声,推开了不明所以的罗崇止,靠在门上,抬头转向任迟的方向,没有焦点的眼睛黑白分明,露出浅浅的讽刺和悲哀。
“医生说,我的眼睛不能流泪,可是我刚做完手术的那段时间一直在哭,手术的前一天,Claude把我一个人丢在了时代广场,我一个人跪在雨里哭了一晚上,你不是也在场吗,不是都看见了吗,哥哥?你说,我怎么能不哭呢?”
任迟像是呆住了,浑身都止不住的发冷,一向从容镇定的面具几乎已经维持不住了,像是坠入了冰窖一般全身僵硬。
“我什么时候……”罗崇止听到自己的名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和你没关系。”任缓平静得打断他,“你从来都是局外人,但现在game over了。”
“你说什么?”罗崇止怔怔望着她。
“你的求婚我已经拒绝了,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答案了。”任缓叹了口气,“这趟浑水我不想你再淌进来,你应该干干净净得活着,找个像阳光像玫瑰一样的女孩子。”
“你就是我的阳光我的玫瑰啊!”罗崇止激动地抱住她,“你看不见了没关系,我会帮你治好,我带你回英国治,英国不行就去美国,我不会让你的眼睛有事的!”
“不,”任缓冷静得推住他,“无论我能不能看见,我都不会嫁给你。”
罗崇止像是愣住了,手松了开来,后退两步,紧紧盯住她的眼睛,像是不认识她似的,忽然轻声说,“其实你爱的是claude这个名字,从来不是我,对吗?”
任缓神色微动,“你是罗崇止,不是claude。”
“你真是太可笑了!任缓!你知道吗!我从来没见过比你更可笑的人!你以为你在骗我,其实你是在骗你自己!”罗崇止忍不住大声吼道,“你敢说你一点都不爱我吗?你敢说你从来没想过嫁给我吗?你敢吗?!”
“我不敢。”任缓面对他的激动却始终很平静,“也许我真的爱过你,也留恋过你,但是这份爱太浅太浅了,浅到不用任何东西消磨,就自己消散了。”
“只要你爱我,无论多浅也好,我也不会放手!不然你还可以爱谁?除了我,你对别人连这一点浅浅的爱都没有不是吗?那个丢下你的claude不是早就消失了吗?”他冷笑一声,“除非我死了,就算我死了,也要抱着你一起死,你别想丢下我。”
“他…一直都在,并没有消失,”任缓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如果我要死,也会和他死在一起,埋在一起。”
任迟浑身一震,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张着嘴像是喘不过气来,痛苦得闭上了眼睛。
罗崇止大概被任缓的话气晕了头,扭头就“蹬蹬蹬”下了楼,片刻后楼下传来一声震天响的摔门声。
任缓和任迟两个人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谁都没有说话,感应灯也熄灭了,任迟在黑暗中沉沉得说,“明天我带你去医院。”
“我在想,如果当时我不做眼角膜移植手术,是不是claude就不会走。”任缓答非所问,自言自语道,“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会幻想,如果那个时候我没做手术,我和他还会不会在一起,如果有一天我又瞎了,他会不会忽然出现。”
任迟也自顾自得说,“罗崇止很爱你,你应该和她在一起,这世上大概不会有人比他对你更好了。”
“所以你也是因为这样才和彦之姐在一起的吗?”任缓长长出了一口气,在黑暗中微笑,“你爱彦之姐吗,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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