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窃玉--柒拾贰、动荡

“太后娘娘慈爱,小女久慕太后娘娘贤名,特地绣了一座屏风献给太后娘娘,聊表崇敬之意。”雍国公挑了个空站了起来,若受了自然也就将雍国公的女儿从众人之间显了出来,可小辈献礼,李檀没理由不受。

雍国公的千金从席后走出,仪态万千地施了一礼,命人抬上屏风。

此为紫檀五伦图宝座屏风,五扇屏心上分绣凤凰、仙鹤、鸳鸯、鶺鴒、莺,分别表现君臣、父子、夫妇、长幼、友人,五扇连在一起又成了一副完整的山水图,群山耸立,山涧泉水潺潺,奇珍异兽点缀左右,实在是十分用心又精美的一架屏风。

更妙的是这意思,五伦图所意自然是人间伦常,既有君臣之伦,亦有夫妻之伦,这架屏风看似中规中矩,实则是隐晦地向皇帝表明忠心结好之意。

这次不等李檀开口,椟玉先替她接了过去,赞道:“好巧的手,不知国公之女年芳几何,居然有如此巧思?”

雍国公之女不愧是高门贵女,天子垂问也毫无惊慌之态,落落大方地回道:“回万岁,臣女今年十六了。”

“十六啊,真是好年纪,正好和七弟同年,不错,不错。”言尽于此,未道之意众人心知肚明。

她似是没预料到天子这般回应,到底年纪小,眼中灼灼之意顿现,却被自己父亲一个眼风扫了回去,还是退了下去,背过身后嘴还微微嘟了起来。雍国公倒是颜色未变,替女儿谢了皇帝的夸赞,只是坐下后眼神中闪过一丝难明的情绪。

宴近尾声,天色已泛出一抹绀青,众人拥着太后和皇帝往外,正要乘御轿之际,从门内西厢房南墙后冲出几名壮汉,手持短刀直奔御轿而来。

今夜是在畅春园的家宴,此地正是两路护军换防之地,不少护军在园外等候,园中侍卫一部分原本就是留守园中的,并未跟来,此地便成了防守相对薄弱之地,那几人动作异常迅猛,又似乎对布防十分熟悉,一下子便借着慌忙四散的众人为肉盾接近了皇帝,举刀刺来,雍国公反应极快,抽出旁边护军的佩剑就挡了这一刀。

椟玉顾不得这些,只挡在李檀面前,回头对她喊了声“走!”,李檀自知今日她这高冠宽袖,留在这里只会添乱,对他叮嘱了句“你小心”便转后奔去,她此时保住自己,便是对椟玉最大的帮忙了。

此时又一名刺客突围了进来,长刀左刺右扎,雍国公刚要冲过去,却被猛然冲出的定王撞了个踉跄,只见这愣头青一边大叫着“皇兄小心!”一边往他扑,刀尖正好对准了他要害之处。

椟玉眉毛一挑,抬起一脚将要护住他的定王踢了出去,刀尖擦过定王袍袖划了个口子,他自己也只险险躲过,离心口不过分毫距离。

李檀回头正看到这幕,几乎要克制不住惊叫出声,耳边一阵呜鸣,见椟玉躲过才勉强咽下,转身往后,脚下却一阵虚浮,差点被绊倒,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个不过四五岁的幼童蹲在那里,大概是哪家的孩子,被慌乱四散的人群冲散了。

她绕过便想走,可那孩子却一下抱住了她的腿,李檀看着那孩子满脸的泪痕,咬咬唇还是抱起他便打算走。

此时忽听背后传来一声肝胆俱裂的“藏珠!”,李檀回头看见一把刀正飞来,原来是那刺客一击不成,就改用以刀投掷向她,李檀转身便逃,能不能躲得过,就看天命!

这一掷用尽全力,刀刃闪着银光向李檀背心刺去,却陡然颤了几下,刃身被一只手抓住,长长划破手心,将刀身染得鲜血淋漓,终于停了下来,锋利的刀尖一下割开李檀的衣领,却没有真正伤到她。

李檀转身只看到满目的鲜血,她连尖叫都没有出声,放下怀中的孩子,立刻掰开椟玉还紧紧握着刀刃的手查看,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却尽力平稳手上的动作,眼里没有泪,反而烧得一片血红。

椟玉顾不上这些,立刻想要按住她的肩看她是否受伤,被李檀察觉躲了过去,“我没事,不许动了。”尽管她尽力克制,可椟玉还是能听出她声音下绷紧到极限的精神。

椟玉在这众目之下不能如何多安慰她,只能将额头微微靠向李檀,低声说了一句“别怕”,李檀嗯了一声,咽下所有情绪,此刻不能慌,她不能慌。

李檀脚尖挑起落在地上的刀刃看了一眼,皱了眉,一下子撕下被划破了的衣领,在椟玉的上肢打结止血。

此时越来越多的护军涌来,将场面控制下来,刺客几乎死尽,只剩下一人奄奄一息,立刻被扣压了下来。

李檀此时却顾不得这些了,厉声吩咐叫太医来,再点了皇帝最最心腹的人,吩咐将刺客先看押下去。

随行的太医院院首张太医奔了过来,气都顾不上喘便开始处理伤口,李檀此时才低声对张太医吩咐道:“刀刃上有毒,是否有碍?”

张太医拿起刀刃查看,又仔细把了下脉,才禀道:“回太后,万幸刀刃未伤到要害处,且处理及时,此毒并非不可解,微臣立刻去准备解毒剂,万岁之后将养一段时间便可无碍了。“

李檀眼中冷意大盛,“速去,中毒之事绝不容第三人知道。“她话不多,但语中狠厉之意足以让人毛骨悚然,能坐这个位子到今日,李檀手上自然是沾过血的。

张太医知道轻重,迅速将椟玉的伤口处理好后便下去熬药了。

李檀知道椟玉性命无忧,才觉得眼中的血色微微褪了几分,此前她耳前的太阳穴一下下跳得厉害,现在强掐了下手心,不让人插手亲自将椟玉扶到一边,他嘴唇已经有些失了血色却还在这种时候牵着嘴角,笑着问:“吓着了?“

李檀也扯出一个笑,回道:“老实歇着吧你。“嘴上轻松,唇角却似千斤重,不过勉强翘起,逆着昏暗的天光,还能看见眼角一点盈盈,倔强不肯落下。

那些年里两人未尝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便是登上帝位后那段时间,也遭过比这还凶险的时候,可李檀大概是从前无甚所求,后来尝过了甜,如今心中便格外酸苦。

椟玉悄悄往她身上放松着靠了三分,立刻感到李檀身子僵了,却始终没有挪开,任由他半靠着,他轻轻笑了一下,在袖子底下找到她冰凉的指尖,紧紧握着,和她说,“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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