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看着屋子里的陈设怔怔发呆,有些心不在焉。
“姐姐,你怎么了?”小方氏看着近来益发消瘦的方氏,不禁关心道。这个姐姐一向意气风发,仿佛事事皆在掌握之中,如今这般魂不守舍,确实让人有些担心。
“没什么,上次来你屋子,好像与此番装点都不同。”方氏回过神,淡淡说道,仿佛以往那般两姐妹亲热的说着家长里短。
“从前摆放的都是老爷喜好之物,如今腹中孩儿已快出世,自然都换了些对孩子有益的物件摆设,更是妹妹一向是喜欢素净的东西。”小方氏温柔地笑道,眼里全然没了之前提及夫君便情意满满的样子。
果然,这世间最不可靠的便是夫妻情分。
方氏冷笑一声,喃喃道:“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至亲...至疏...夫妻...”
“姐姐...”小方氏不是没听说侯爷已近一月有余没有回过镇北侯府了,只是夫妻间的事从来是论不出个究竟的。若是从前她或许会怂恿姐姐去争一下夫君的真心,可现在的自己已然明白,这世间最难强求的是心,无论付出多少,无论怎么小心翼翼,无爱便是无爱。
方氏以手扶额,面露疲态,这一个月以来她是真的身心俱疲,她从未遇到的情况,一直在镇北侯府站稳脚跟的自己,为何突然觉得如履薄冰,那个曾经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夫君,竟是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一般。自己终归还是做错了,留下那个妓子又能如何,即便是碍眼,但终归只要她的身份在那,永远不会威胁到自己,而侯爷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对自己视若无睹。
“如今我已然成了他人笑柄,谁不知道侯爷已经一个多月没着家了。”方氏叹气,“听说在外置了宅子,若是从前我还敢上门去会一会那个女人,现在...”
现在她怕了,不敢轻举妄动了。周妈妈说得对,眼下最要紧的是挽回侯爷的心,只有侯爷的心在她这边,外室也不过任她拿捏了。
“想必侯爷只是在同姐姐置气罢了,过些日子就好了。姐姐也是,曾经同妹妹说过那些话自个儿怎么倒忘了?这么个侍妾,又不能有子嗣,已是威胁不到姐姐了,姐姐又何必这样下狠手,倒伤了夫妻情分。”小方氏还是有些怜悯那个妾侍的,身份低微已是不易,自己姐姐寻常的行事做派她又怎会不知?
“母亲去后,我一直唯恐你受后宅那些阴毒手段暗害,将你保护的太好,才致使你成了今天这个纯良性子,终是我保护太过,否则你何至今天这般田地?”方氏心中即便悔恨,嘴上却不肯承认自己做错,不过是一个妾侍,且是个妓子,打杀了又如何?她只是悔恨不该太早下手,失了侯爷的心。
“姐姐,我现在...很好。”小方氏垂下眼眸,轻声道,“从前是我将一切想的太简单,现下想通了,只想守着孩子,况,老爷也说了,正妻之位和嫡子都会给我,这些是他承诺给我的,旁的我不在奢求。”
“傻妹妹,男人的话如何能当真?现下他承诺给你的,若来日遇到心动之人,你怎知他不会生变?这人心是最善变的。”她从前不也是安于现状,不奢求男人的心,也以为守着后院守着孩子守着正妻之位便稳稳当当了,可是,一切平稳的生活都被一个妓子打破了。
“姐姐又怎知,不是奢求太多反而失去更多呢?”小方氏轻抚腹部,喃喃道。她现在的珍宝唯有肚子里的孩子,只要孩子在她身边,她什么都不想再去计较。
“那是妹夫如今还未遇到真正上心的人,否则依照他的性子,只怕更混账。”方氏看着自己妹妹懦弱无争的样子,不由恨铁不成钢。
“他的心早被别人占据了,谁又能进得去?”虽然已经释然,但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你是说...”方氏略一回想,“袁...那都过去多少年了!”方氏摇了摇头,况且当年也是因为他荒唐浪荡,袁家才退了婚的,谁料想袁家竟还成就了满门富贵。
“姐姐你不明白。”小方氏起身缓步至窗前,呆呆看着院里的海棠花,语调轻缓,“我是他的枕边人,他的苦、他的心我都能看的明明白白。我从前只是怨他对我太狠心,如今...我却是连怨都没了。我累了。”
真的有人可以不计较不奢求的,一心一意待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做不到,她只是个普通人,得不到便只能放手了。安分守己,扮演一个贤妻,替他管理后院,用余生来疼爱教养孩子。
“我一直觉得你还小,很多事都还要姐姐来帮你想法子、出主意,但是不知不觉你也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了自己选择的路了。罢了,你决定了便好,只是不可委屈了自己。”方氏终是不想多说什么了,若是自己还是以前那个什么都游刃有余的自己倒也罢了,如今自己都一团糟,又要如何插手妹妹家里的事?
“我且先回去了,你产期将近,切记心绪平和。”方氏起身嘱咐道,又转头叮嘱秦妈妈,“发动的时候早早递信给我。”
小方氏看着消瘦憔悴的姐姐,心里终是不忍,柔声道:“这边安排都妥当了,老夫人又亲自挑选了一个奶妈妈,姐姐何必奔波。”
方氏伸手握了握小方氏的手,低声道,“我总要守着才安心。”便转身出了屋子。
“姨夫人看上去憔悴了许多。”秦妈妈叹道,前几个月还风光无限,到哪都笑语吟吟的方氏,如今这副模样,确实让人不得不唏嘘。
“姐姐这样我也不知道要如何劝她,长姐如母,我怎会不担心她,只是...”小方氏摇了摇头。
“好在姨夫人儿女双全,只要她想开了,日子总不会难过。”秦妈妈不想小方氏再忧愁,毕竟这个孕期小方氏就没过几天安生日子。
“嗯。妈妈说的是。”小方氏点头说道。
“夫人,老爷来了。”院外的小丫头高声道。随即打了帘子,陈磷杞悠闲地迈步入屋,看了眼秦妈妈,道:“你先出去,我有话同夫人说。”
秦妈妈看了眼小方氏,眼里的担心显而易见,却不敢拂了陈磷杞的意思,只低声道:“老奴在屋外候着。”
小方氏如今产期将近,身子笨重,也懒怠起身,只含笑看向陈磷杞道:“妾身身子笨重,就不让老爷了,老爷自己坐。”
陈磷杞黑着脸,坐在了方才方氏坐过的地方,沉吟片刻道:“镇北侯夫人来过了?”
“嗯,姐姐知道我产期将近,来嘱咐几句,略坐坐就走了。”
陈磷杞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道:“以后你姐姐来也便罢了,只是府里的事不要让你姐姐置喙,再者,镇北侯府的事你也不要插手。”方氏为人厉害狠绝、做事雷厉风行,陈磷杞早有耳闻。
“老爷这是何意?她是我姐姐,即便管不到咱们府里来,难道作为姐姐多问几句也不可吗?何况姐姐若有什么不如意,我这个做妹妹的岂能袖手旁观?”小方氏知道陈磷杞一向看不上她们姐妹二人,只是,陈磷杞这般言语多少还是有些戳心窝子的。
陈磷杞冷笑道:“镇北侯夫人何等厉害人物,后院妾侍刚小产就卖入青楼,不过两三天人就被磋磨死了,不过是防着你跟着尽学了些阴毒手段。”
“你。”小方氏变了脸,虽说这是事实,但终归还是不能接受陈磷杞如此说自己姐姐,更体会到了陈磷杞言语中的深意,“原来老爷心中妾身一直是这种人,难怪妾身不管做什么老爷都觉得妾身包藏坏心在玩手段把戏。”
陈磷杞看着小方氏一向柔和的脸上竟有了几分怒意,不免心下觉得有些诧异于从未有脾气的人如今也能气红了脸,但嘴上仍是不饶人,“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能相差多远?岂不知相看人家,若是家中一女不好,余下姊妹都嫁不出去吗?”
“按老爷如此说,当初何必委屈自己娶了妾身这个毒妇进门?”小方氏怒极反笑,原来他们之前不仅仅隔着那个绕不过去的袁淑妃,更是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看不上自己。
陈磷杞看着小方氏,突然没了言语,思及成婚以来,这个妻子一直温柔贤惠,就算自己与妾侍厮混,她也只是默默垂泪,从未有过过激言行。知道是自己方才言语过激了,又思及她有着身子,堪堪软了几分语气,闷闷道:“我不过是怕镇北侯府最近事多,闹得你不得安生罢了。如今有着身子,脾气也见长了。”
小方氏第一次见陈磷杞在自己面前这般,也不好再发作,闷了半晌道:“听说镇北侯在外面置了宅子,养了个外室,一个多月没回去了,姐姐不免忧心。”
“是不是外室尚且不论...只怕是内里还有更复杂的事情。”陈磷杞语焉不详,伸手摸了摸小方氏的茶杯,道,“这也是我让你别插手的原因。你姐姐何等厉害,即便有了外室自己还不能料理?还需要你去做什么?”说罢高喊着秦妈妈添些热茶水。
“镇北侯府的事,妾身自然不会插手。”小方氏低声道。自己的日子尚且过得糊涂,还能管到姐夫后院去?
“你明白事理就好。”陈磷杞起身理了理衣衫,就准备离去。行至门口,稍作犹豫终是干巴巴地开口道:“这些日子天儿有些热,别贪凉饮冷的。”说罢径直走了。
刚进屋的秦妈妈和小方氏俱是一怔,片刻,秦妈妈忍不住道:“老爷这是怎么了?”
小方氏摇了摇头,淡淡道:“我也不知道。”
秦妈妈笑着道:“都说有了孩子男人的心就定了,夫人怕是好日子快来了,老奴眼见着老爷近些日子变了许多。”
小方氏苦笑,低头不语。
曾经的她就是将一切想的过于美好,才会在梦碎的时候这般痛苦。她已不会再奢望,不会因他偶尔流露出的一丝小小的暖意而再次不管不顾地扑过去了,她再也没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