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的彩霞满天,没有穿着一身显眼的燕尾制服、打扮简便的非澈悄无声息,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进入夜色。虽然随着夜幕低垂,原本客人就络绎不绝的夜色,更是平添不少繁华喧嚣……但身为夜色的最高掌权者,走密道避开众多客人与员工,对非澈来说还不算是太难的事情。
刻意掩盖行踪下,非澈熟门熟路地抵达了荆棘阁。深红的地毯笔直的铺展在足下,两旁矗立奢华又艳丽的暗金墙面,精心调制的光线流转,蔓延整个空间的荆棘纹饰栩栩如生,成串殷红的花像是有了香气。对应从登记系统里查到的房号,非澈的步伐停在一扇有着荆棘浮雕的门前,没有迟疑的,他抬手叩了叩门。
里面没有传来回应,但应当紧闭的厚重门扉自己滑开了一丝缝隙,宛如无声的邀请。非澈眨了眨银灰与冰蓝的美丽异瞳,动手推开了门。
或许是荆棘阁的硬体设备做得太好,让感官灵敏的非澈都无从察觉房内的动静;也或许是,前来赴约以完成「交易」的非澈大略设想过百种状况,可从来没有预设到门一敞开,会是这一百零一种情形。
--他根本没有迈步的机会,从门後奔涌而出的璀璨金光令他瞬间眩了眼,同时感觉有什麽东西迅雷不及掩耳地紧缠上身,接着便身不由己的被拖进房里。
轻轻「咖」的一响,身後传来金属撞击硬物的声音,厚重的门扉真正地阖上了。
踉跄的被拖到外间里侧,非澈压抑住本能没有反抗,略显狼狈地跪倒於地,低垂下脸。逮着空隙迅速打量,非澈发现紧缚住他上身与手臂的是一条暗红皮制的长鞭,鞭尾缀着一枚银白金属制的菱形饰品,不难猜出门扉是如何被阖上的。
也不难看出对方的技术……或说身手。非澈心里涌升一股淡淡的不妙。
下一秒,一只黝黑得发亮的皮靴尖进入他的视线中,轻辱地抵上他纤细的下颔,以不容抗拒的力道抬起他的脸庞。正对着房间里开阔明亮的大窗,直面而来的耀眼霞光令他反射性闭起双眼,前方传来一声轻笑,「有趣欸,真的长得一般无二……真是漂亮。」饶有兴味的少年嗓音,十分悦耳清亮,「不愧是清哥哥呀。」
非澈轻轻震了一下,蹙眉忍耐刺眼的金光,扬起眼帘,看向面前的人。
那是个非常漂亮的少年,金发阳光般灿烂,精致的眉眼间犹可见一分青稚,雪白小巧的脸孔带着可爱明亮的笑容,边缘泛绿的蓝眼眸如月牙般弯弯……但是少年不怎麽高壮的纤瘦身躯却笔挺的穿着整套漆黑军装,而且穿得出那丝慑人硝烟的味道,明显不是纯美观。双手在膝上交扣成塔状,姿态闲适的跷脚坐在异常华丽的高背椅上,鞭柄离手放在身侧,却没有让人挣脱的机会。
「呐,你叫什麽名字呢?」少年看着他,淡金的长睫眨了眨,显得好奇而无辜……侵略意味浓重的皮靴尖不要抵在下颔就好了。
非澈顿了几秒,垂下眼帘,「您觉得该是什麽名字,那就是什麽名字。」他看人的眼光不如非清毒辣,他不觉得自己能完全看透并掌握这个身带危险气息的神秘少年,那与其自作聪明的回答,乖巧柔顺的态度虽不能十全十美,至少不会弄巧成拙。
再说,对方都提到了「清哥哥」--不仅肯定了他隐隐的猜想,也暴露出少年的身分某部分的深不可测--顶着一模一样的脸,再说出相似的名字,未免也太招眼。
少年没再逼问,却微笑着转向另一个方向,「我说,这位漂亮的先生叫什麽名字呢?」
非澈一愣,跟着少年的视线一转,瞥见旁边随着晚风飘飞的血色桌巾下,露出一截带着累累鞭痕的纤白胳臂。不等非澈反应,那只胳臂虚软无力地揭开了桌巾,从阴影处露出一张布满不正常红晕的清秀脸庞。那双泛着粼粼水光的眼瞳眨了眨,待看清了非澈的容颜後,倏然睁大,薄唇颤颤地啓:「顾、顾……」
然後被非澈猛然杀来的一记眼神打断。维持跪坐在少年面前的模样,仍是被束缚的状态,如缎散落的乌发半覆面,但那看过来的眼神却没有半分处於劣势的样子,冰冷得令人发寒,饱含猖獗的杀意。
藏在桌底下的侍应当刻被那双像是来自地狱、看遍无数生死,美丽却恐怖的异色眼眸给吓住,僵住後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纤弱的胳臂「砰」的一声倒下,血色桌巾随即垂落,遮挡住侍应苍白的神情。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还未等少年有趣地扬起眉,非澈早已收回视线抬头,神色依旧平静,一点心虚的样子都没有--不是太小看少年的能耐,而是他恰恰明白这种人疑性重,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反而无法识破荒谬却正确的真相。再说,这个真相太套路,「黑翼少主的双胞胎弟弟」的存在被保护得不为人知,外人想一料即中绝非易事。
「滢。」朱唇微启,在良久的沉寂中终於轻轻吐出一个字。少年转眸,非澈立时感觉锋刃一般的目光向他割来,「我的名字,单名滢。」
少年的微笑很甜美,「我刚好像听到『顾』字呢?」
「我姓顾。」
非澈习惯性地垂下眼帘,却不承想下一秒少年发出轻笑,站起身大力拽过鞭柄,缠缚於上身的长鞭随即绞紧,表面不起眼的细刺毫不留情地扎入肤肉,迫使非澈闷哼一声跟着被拉起。
少年不让非澈站直,半托住他的身形,因为着力点的关系使得那些细刺扎得更深入,非澈顿时感到身上火烧火燎的痛;与手上的动作相反,少年挂着的笑容非常明亮可爱,「真有趣呀,你真的以为……」雪白俊秀的脸孔逼近非澈,却倏然停在靠近非澈肩颈的位置,边缘泛绿的蓝眸惊诧地睁大,「哎?」
非澈正皱眉调匀气息、适应痛楚,扬眼却看到少年的神情变幻莫测,先是吃惊,接着阴晦,再来陷入若有所思,最後露出了然的笑容。还没等非澈猜想,少年就点点头,随意地放开鞭柄,笑着感叹:「原来如此,被摆了一道啊……」洁白的食指抵着颊侧歪头,要再开口说些什麽的时候,铺着血色桌巾的木质圆桌下传出一声痛苦微弱的呻吟。
少年扫兴地叹了口气,澄澈浑圆的大眼睛里光芒暗下,像是个得不到糖而失望的孩子。
彷佛被浇熄了之前所有的饶有兴致,少年不再迂回,噘着粉嫩的唇不满地直接拍上了墙上的呼叫铃,也不理会非澈将身上的长鞭卸掉,迳自越过非澈走到房间一隅,背对着不知摆弄起什麽。
非澈仍站在嫣红的地毯中央,长鞭在他脚边落地成圆,他瞥了一眼少年的背影,然後默默看了下自己的双臂、全身,部分轻薄的衬衣早已被撕扯破裂,袒露出来的肌肤有着深红的勒痕与淡淡的青紫。
无人说话,唯有强忍着痛苦的嘶哑低吟若有似无的盘旋,气氛凝滞到尴尬。
非澈碍於身分任务,蹙眉强拉回从刚才总会忍不住走神的心思,琢磨着如何安全正确的打破僵局的当刻,驻守在荆棘阁的侍应们效率很快地前来敲门了,於是非澈也省了开口的必要,望向少年。
「进来。」少年没看非澈,只软软地朝对讲机说,纤长洁白的手指结在领口处动了几下,待他随意地摊开手,身上的漆黑大衣随之落下,露出里头一身奇异又精致帅气的军装。抬手止住了进门侍应的大礼,少年偏头再度绽出可爱灿烂的笑容,指向那圆桌,「那边桌底下有个小哥哥拜托你们带走了呀。」
「打搅您的雅兴十分抱歉,我们这就处理。」一个穿着秋湘色燕尾服的斯文男子优雅地躬身,他身後几位穿着简约黑衣的侍从赶忙上前,掀开血红的桌巾忙碌起来。然而应当专注於侍从那方的斯文经理,却在直起身後,不明显的扫了非澈一眼。
非澈垂下眼帘,表情没有任何波动,在少年视线死角打了个手势。基於自己身分的种种顾忌,还有交易对象的复杂性,非澈毫不意外非清早已安排好一切,尤其是在我方大本营的夜色……例如这位大名湘河的经理,正是黑翼中人,由他领头办事,非澈就不必再费心处理可能走漏的、「顾问先生出现在荆棘阁交易」之类的消息。
「经理,人搬出来了,没什麽大碍……接下来该如何处置?」七手八脚把不知何时昏过去的侍应从桌底下拖出来,其中一个侍从恭敬的报告。湘河靠上前查看,避道一旁的非澈也随意扫了一眼过去,转瞬间瞳孔微缩。
那个清秀柔弱的侍应浑身赤裸,没有情事的痕迹,纤白的身躯纵横着稀落落的几道鞭痕,但不重,连见血都无……乍看之下的确没有大碍,却也只是乍看之下。
怎麽说呢?那个侍应双臂虚软无力,肌肉却异常紧绷,偶尔抽搐几下,更反常的是两只手背都深深青紫,应该是重复被针器注射了什麽;并且脚踝处各有两个小洞,残留着点点血迹。
有的暴虐只在於粗浅的皮肉伤,但眼前的明显手段高明很多,伤口简单俐落,却造成更恶毒的伤害。
很显然同是黑翼中人的湘河也看出来了,他的脸色微变,「……送去医务室,让人急救。」又勉强和缓下来,对着一直含笑看着的少年躬身,「这就告辞,若是还有需要服务的地方,还请使用呼叫铃,我等会立刻出现。」领着一票侍从退下,但离去前又朝非澈投去一眼。
非澈知道湘河的意思,事实上,他也正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眼前这个笑得灿烂甜美的少年,是个重要的人物,甚至让非清请他亲自来与之「交易」,该是黑翼应当礼遇的客人,无庸置疑。但这个重要的客人却罔顾夜色的面子,损毁了夜色的宝贵资源……虽然他不应该在此时出手,让外人看出夜色与黑翼的关系,如果要处置也该在之後暗地里来,但是这少年表现出来的行为举止一直让他觉得少年定是知晓某程度的情报。
他不应该迟疑,却迟疑了。而这给了非明者可趁之机。
「安心吧,轻手轻脚的,没玩坏。」趁着非澈不住走神的空隙,少年如似鬼魅般的欺身过来,贴在身前仰头微笑着看他。早已靠在墙边的非澈无法後退,也不能伸手推开少年,只能任由少年抬起洁白的指,挑起一缕乌黑如缎的发丝,「倒是这位漂亮的哥哥……」
指尖滑入些微破损的单薄衣领,挑出一条剔透美丽的翡翠项链,「不跟我核对一下这项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