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渠那句话猛的将禾如许的心拉扯着坠了一下,她想起前些日子里听到“丁满”这个名字的情景,和叶渠的名字出现在同一段对话里,显得格外亲近。
她低下头掩饰自己紧张而慌乱的神色,听着叶渠起身朝他们这边走过来。
“还不走吗?”
“刚来。”
“你跟我出去。”
丁满端坐在长沙发上抬起头,直直看进叶渠的眼睛里,脸上是得意的神色。
“我才刚来。”
她声音里的自适让禾如许忍不住细细看了她一会,丁满稍侧过头对上禾如许打量的眼神,见她面色窘迫地别开头。
“我可以继续点单了吗?”丁满问道。
“可以。”禾如许忙点了点头,重新提起笔准备替丁满点单。
“你们这里有什么推荐的吗?”
“您喜欢甜一些的还是不太甜的呢?”
“嗯——”丁满拉长了声音思索着,又转头朝叶渠说道:“你呢?我记得你不喜欢吃甜的,我也不怎么喜欢,你有什么给我推荐吗?”
“无理取闹。”叶渠转身低声骂了一句,回到先前的位置上坐着。
禾如许把头撇向一边不去看他们之间过于熟稔的互动,却忍不住又去在意那边的动静。
“你什么时候回家?”叶渠问道,声音比先前柔和下去许多。
“我不是说了我才刚来吗?”
“我没问你。”叶渠又转头问着:“如许,你什么时候下班?”
“我吗?我要到晚上才下班。”
“那我等你,晚上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和清塘一起的。”禾如许说着四下看了看,指了指柜台后的沈清塘。
“你们怎么回去?”叶渠只这样问。
“公交车。”
“我和你们一起。”
“一起?”
“嗯。”叶渠应得肯定。
“你们坐几路啊,如许?”丁满突然出声问道。
“21路。”禾如许乖乖答道。
“我也是21路车回去,我也等你们一起吧。”
禾如许觉得眼下的情况很是怪异,干笑了两声,应了丁满道:“…也好。”
隔壁桌的叶渠不耐的神色在脸上愈发明显,他挪了挪身子坐得更加靠窗,撇过头看窗外被晚照淹没的街道。
直到月亮爬上东面的天空,葡萄灰色的天空被墨色掩盖,晚照随西来的风飘散不见,夏日的夜晚来得尤其快。
x市的公交车开到晚上九点,奶茶店八点半锁上门,越过有些空旷的街,对面是中学的大门,隔开十余米便是21路的公交站。
禾如许站在沈清塘边上和他一起默默等着有些迟来地车,手边是略是拉扯着的丁满和叶渠。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复杂的心情,只假意眺望来往车辆。
旁边的叶渠和丁正像是迎来送往似的,正带着假笑推拉着。
丁满不时地伸手过去挽上叶渠的手臂,接着又被叶渠不耐地甩开,他把明黄色雨伞的伞尖支撑在地面,便随着他的动作不时发出摩擦剐蹭的声响。
“这伞是你的吗?”丁满再三被甩开后向后靠在广告牌上,突然出声问道。
“嗯。”叶渠沉声应道,脸只朝着来车的方向不看她。
“真有缘,我也有一把一样的。”
夏日傍晚的雷阵雨来得突然,顺着丁满的话音天空瞬间明亮了一小会,又瓢泼下起雨来。
豆大的雨点砸在候车站顶棚上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叶渠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惊诧地看向丁满。
“这把伞,你有一样的?”
沈清塘听见他的话也望过来,看了看叶渠又看了看丁满,最后视线落在撑在地面的雨伞上面。
惯来的夏风即便是在雨中也甚是闷热,几片雨帘顺势飘进来,沈清塘忙撑了伞遮住他和禾如许。
“对啊,有缘吧。”丁满没注意到叶渠话里的惊诧,说道:“几乎一模一样,就是我的伞把上有个挂件,你知道是什么挂件吗?”
“一个熊?”叶渠站在风雨里,扶住一旁的广告牌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你怎么知道?”丁满疑惑道,又片刻释然:“也对,这个熊是你送我的。”
沉默的空气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叶渠盯着丁满和她对视着,禾如许不想掺和进他们忽的剑拔弩张的氛围里去,朝沈清塘那边靠得更近,正在渐暗下去的夜色里,和愈发明亮如昼的车水马龙里,去仔细分辨21路的车身。
沈清塘忍不住去瞥视着丁满,脑海里又浮现出那片狼藉的现场,和站在人群里颓丧而凌乱的女人。
有某种猜测在他脑海里成型,沈清塘在她和叶渠之间来回看了些时候,又重新回过脸来看禾如许。
她还在少女时期最鲜活的时候,即便是晦暗的夜和刺目的车辆灯光也挡不住她的好脸色,生动明亮的大眼睛此刻正带了迷茫,仔细盯着雨幕,一侧的头发被她别在耳后,几绺细碎的发被雨打湿贴在她的前额,沈清塘把雨伞朝禾如许那边侧了更多,又被她重新推回来。
“不要。”禾如许撇了撇嘴轻声说,眼眶似乎红了些。
沈清塘没再把雨伞倾斜向她那边,却悄悄往禾如许那边走近了几步,雨伞遮蔽的空间便更大了些。
虽说晚来的雷雨带起的风声算不得呼啸,却仍是难以忽视的。禾如许身边的两人不知怎么的许久没有说话了,她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心里却憋着一股气让她挺直地站在那里。
在雨幕带起的模糊雾气里,21路略有些庞大的车身打着强而亮的前灯冲破出来,沈清塘抬手挥了挥,笨重的车身便颠簸地停在他们面前。
刹车声即使被风雨声掩了些许,也依旧刺耳,禾如许甩了甩头跟着沈清塘上了车,过了些时候叶渠他们才跟着上了车。
沈清塘转头睨了叶渠一眼,又回过头向后排的座位走去。
抬手看了眼腕表,时针在离9并不远的地方,暗白的日光灯引着他们前后坐到了后排,灯光又倏地熄灭,公车再次隆隆地驶进夏夜的雨幕中。
“沈清塘。”叶渠在黑暗中突然出声,却是喊的沈清塘。
他略是诧异,又不算出乎意料,回应道:“怎么?”
“你有没有见过我这把伞。”
“见过。”
“这把伞哪里来的你知道吗?”
“不知道。”沈清塘沉默了一会又道:“现在好像知道了。”
在黑夜的风声中,玻璃和雨滴碰撞,在公交车的行驶中在此刻生出些呼啸感来。
这其中有叶渠不高不低的声音:“怪我。”
沈清塘没再回他,他此时不知怎么想去牵禾如许的手,生生忍住了。
他想起她刚才泛红的眼眶,和她即使在晦色中都美好的脸色,正是鲜活的时候。
沈清塘把脸撇向窗外,只能看见模糊的霓虹色彩,他顺势忍住了即将落下的眼泪。
不过十分钟的车程在沉默中过去得很快,沈清塘和禾如许到站下了车,后头跟着叶渠。
车门在他身后合上,丁满仍旧坐在后座,随着公车远去了。
车尾灯在雨幕中模糊消逝,禾如许朝21路离去的方向望了会儿,拍了拍身上的雨水准备和沈清塘回去。
叶渠撑着伞站在路灯边上,白日里明黄的伞面被灯光照射盛暗橘色,他的脸隐在伞面的阴影中,骨节清晰的手握着光滑的伞柄,朝他们走了两步。
“你们…”叶渠抿了抿嘴唇,又重新起了话头:“如许,你们明天还是在奶茶店吗?”
“嗯,最近都会在。”
“那我明天晚点过来。”
沈清塘不知怎么笑了起来,在两人谈话间隙中显得尤为突兀,却莫名为夜色添了些神采。
这没有星星的夜晚,星星就都在他的眼睛里。
叶渠却心里有些恼火,出声冲他了一句:“你笑什么?”
“那我不笑了。”沈清塘抬手抚平自己的嘴角,甫一落下眼角又湿润起来,他向上拂去了沁出来的眼泪,又把额前的发理顺。
“那我先走了,如许你注意安全。”叶渠说完才发觉自己的话很是可笑,他看了眼禾如许家的小区门,保安室里的灯光似乎彻夜明亮。
雨帘似乎稀疏起来,叶渠撑着伞向禾如许挥了挥手,朝马路对面的公交站台走去。
禾如许低头看着路边的积水,正反射出更为炫目的灯光,叶渠从她身边走过去停留了一会,没说什么又走了,她便也沉默。
待叶渠走远了,没有人回头去看他到了哪里,沈清塘道了声“走吧”,和禾如许一起进了小区的大门。
路旁的行道树被雨打得落了好些叶子,几片飘飞到他们跟前被沈清塘伸手抓住,他在指尖捻了捻略是厚实的叶背,又随手把它们扔到了风里。
沈清塘心里想,叶渠的脸皮怕是比这老树叶子还厚些。
路旁的高树遮蔽了路灯光线,沈清塘撑了伞又挡了些,天便似乎暗得很。
过了这条昏暗的小路便是他们的楼道门,禾如许从包里拿出钥匙开了楼门,老旧的铁门发出吱呀的声响惊亮了声控灯,他们这才算得了些光亮。
“我明天还是一样来叫你?”沈清塘收了伞出声问道。
禾如许的脚踏上第一级台阶顿了一下,踌躇了一会往上走,应道:“好。”
沈清塘跟上她的步子,到了顶楼便各自回了家,他想再说些什么,却见禾如许没有交谈的意思便作罢。
他背身掏出门钥匙碰上锁眼,才听见在雨声中尤显静谧的夜里禾如许的声音:“清塘,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