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渠站在树荫里歪头盯着沈清塘,明亮的眼睛在熹微晨光里光彩更多了几分,衬衫被他穿得落拓闲适,纵是沈清塘也不得不承认叶渠是真的好看。
待对上叶渠的眼睛时,他又虚晃过去只当没见着,沈清塘不着痕迹地落后了禾如许几步,把叶渠的身影遮得严实。
但他仍旧从图书馆明净的玻璃上见着叶渠跟过来的身影。
沈清塘皱眉,心里暗骂他不识好歹。
进了自习室特意找了角落的位置坐着,隔开几米的书架后,透过书本缝隙却还可以看见叶渠掩在书背后的眼睛。
沈清塘叹了口气,和禾如许嘱咐了几句便起身往外走。
回头看见叶渠仍是顿在原地,正在晦暗光线里看着禾如许,沈清塘过去敲了敲书架,见着叶渠点头才又出去。
图书馆的走廊上鲜有人至,沈清塘看着窗面上的倒影,摸着眼角的泪痣,心下有些惘然。
从前母亲指着他这颗眼尾的痣说过,这是情伤的标志,往后的日子里他会常为了感情的事情哭个没完,说着还看了眼不远处正看电视的禾如许。
那时候母亲这样说着,他没有放在心上。
他总觉着这是迷信,男孩子可是从不哭的,更别说为了感情的事情哭个没完。
可是后来呢,生活给他上了一课。
男孩子哭起来,也是没完没了的。
他本以为等他年纪上去了他就再不会哭了,可他停在了28岁,然后就回到了现在。
没有机会变老了就没有办法正名,毕竟28岁的他哭得比以往凶了数百倍。
他胸腔里发出的呜咽从喉咙里翻滚出去,源源不断的,哭喊嘶鸣,却没有办法唤醒禾如许。
沈清塘不明白,她这么好的女孩子,怎么会在这么年轻的时候死了呢?
她的手腕冰凉,和他手里的银制手链温度一样。
细银链子上坠了一个星月的挂饰,是沈清塘十八岁的时候买的。
他高考结束打了许久的工,就为了给禾如许买这条手链,却没等送出去,就没了机会。
禾如许喜欢上了叶渠,他又该怎么送出这串代表自己爱意的手链。
沈清塘后来在禾如许的结婚礼物里夹带了这根手链,还捎信欲盖弥彰,说这是保平安的,不知道禾如许有没有生疑。
沈清塘后来有些后悔,他就该告诉禾如许这是送给她的表白礼物,用尽办法把她抢过来,总好过她半辈子沉在叶渠的沼泽里,到了还丢了性命。
禾如许是怎么死的呢?沈清塘仔细想着,有个女人模糊的身影出现在狼藉的现场,他本没有在意,下一秒见了叶渠,沈清塘才把两人联系起来。
他顿时怒火攻心,不顾周围正围着的人群,即便其中不乏医生警察,他仍是一拳打在了叶渠的脸上。
“是你杀了禾如许!”沈清塘嘶吼出来,第二拳挥过去的时候被围观的人拉住了。
四周一时繁杂起来,人熙熙攘攘的。他的耳朵里响起尖锐的鸣叫,沈清塘定睛看着地上纷沓的脚步来往,又恨恨抬头盯着叶渠。
眼前的男人神色悲苦,使得他又有些迟疑起来。
在这片刻间人群蜂集,他们之间被攒动的人分隔开去,叶渠的唇角浸出鲜血,却仿佛是察觉不到一般仍在那里垂头黯然,沈清塘被人群推挤着后退,直至他再看不见叶渠的身影。
沈清塘抬头看见晦沉的天色,几只不知是不是喜鹊的黑鸟叽叽喳喳落在不远处树顶上,他总觉得空气稀薄,鸟叫吵得他头疼。
他后来做什么了呢?沈清塘仔细想不起来,只记得最后见的人是叶渠。
他颓着身子过来见他,脸色透过雨夜的车灯光线看不真切,沈清塘和他讲了几句,又不知为何推搡着扭打起来。
再后来就是混沌不清的记忆,再醒来时看见母亲年轻许多的面容,没有那么多的白发,眼角的细纹还稀少。
他发现自己睡在沙发上,电视上的新闻正播着奥运会相关,母亲笑着调侃他在沙发上也能睡着,转身进了厨房做菜。
“清塘去隔壁叫如许吃饭。”母亲的声音从里间传过来。
沈清塘脑子里闪现出禾如许惨白的睡容,旋即飞奔出去哐哐敲着对家的门,直到禾如许从门后走出来,嗔怪他粗鲁的敲门声,沈清塘才舒了一口气。
他腼腆地笑出来,掩饰自己失而复得的喜悦,想去拉她又轻巧地缩回手,只说母亲叫她过去吃饭。
就像遇到叶渠之前的每天一样,禾如许仍旧是那个懵懂而容易快乐的女孩,沈清塘默默祈求着,希望她可以永远这样快乐下去。
图书馆的走廊里脚步声由远及近,沈清塘望着窗面,见到上头多出了叶渠的身影。
在两人倒影的背后是乌压压的积雨云,从头顶一直漫溯到远处的天际线里,几只黑色的鸟扑棱着在风里穿行,又瑟缩到近处的屋檐下面,沈清塘不由得追随过去瞧它们随风颤栗的尾羽。
一时间沈清塘没有看叶渠,叶渠也放空了没有看他。
直到银色的闪电割裂了乌云,淅淅沥沥的雨砸到眼前的玻璃上模糊了可见的风景,叶渠敲了敲窗玻璃示意沈清塘。
他在玻璃倒影中对上叶渠的眼睛,看了一眼又别开眼去。
最后是叶渠没忍住开口打破了沉默。
“沈清塘,你认识我吗?”他问。
沈清塘默了一会,心里还余有气愤不想理他,片刻后又长舒了口气,轻点了点头。
“你…怎么认识我的。”叶渠紧盯着窗面里沈清塘的眼睛,被他别开视线。
他看见沈清塘张了张嘴,似乎在踌躇什么,片刻后才开口道:“你昨天和禾如许要了电话。”
沈清塘此时蓦地变得理直气壮起来,他转头直视叶渠,摆出兴师问罪的姿态来,看得叶渠微愣。
但这只是一瞬间而已,叶渠很快又迎上沈清塘的眼睛:“禾如许现在应该是单身吧。”
沈清塘没有回话,叶渠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你和她又是什么关系呢?沈清塘。”
“只是问一下,你没必要这么紧张。”沈清塘被他问得也不恼,仍是平心静气地和他说:“你问禾如许要电话我没有权利干涉,我只是礼貌性地询问一下,你没必要这样针对我。”
叶渠凝视着沈清塘,试图从他的表情里窥探到一丝端倪,却无果。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认知沈清塘。
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沈清塘似乎是禾如许身后某种可有可无的壁花,他没有过多地去在意什么。
可当叶渠此刻站在这里,空寂的图书馆走廊里落地玻璃隔绝了萧瑟风雨,来自他们身侧乌集密布的云层。
沈清塘的表情是淡然的,可他的眼睛却和他身后的云层无异。
叶渠霎时间明白了过去的沈清塘,是怀着对禾如许怎样的心意离开又回来。
可他过去对禾如许并不如何放在心上,也多少忽略了她身边的沈清塘。
眼下的情况只能说是自食其果。
叶渠的眼睛垂了下去。
他想起过去的某一天,彼时是他们婚后不久,他们之间或许还没有嫌隙。
那天早晨的禾如许在晨曦的光辉里临了些诗句,叶渠不是很懂这些有些过于文绉绉的词句,他觉着酸的很。
但那天禾如许脸上真诚的笑在往后的某天消逝了,而他今天又突然想起那仿佛是命运回旋的现代诗名——错误。
兜头而来的回忆仿佛在鞭笞他什么,叶渠垂眸看着光滑地面上的倒影,抬脚轻轻踩了踩。
松开的时候自己的身形仍旧在上面,叶渠又重新抬头去对着沈清塘。
“我还以为你和禾如许是什么关系呢,有些紧张了。”叶渠硬挤了一个笑容出来:“那我追求禾如许的话,你应该没有意见…”
“有意见。”沈清塘抿嘴笑着,眼底却是晦色,他略是冷硬地打断了叶渠的话,悄悄在袖子里紧了紧拳头。
叶渠也不恼,仍旧笑着说些不客气的话:“你有意见也没有用。”
“怎么没有用,今天不就有用了吗?”
“今天?”叶渠反问道,又四处环顾了一下走廊:“禾如许还在位置上,我完全可以现在去找她。”
“你可真是不知悔改。”沈清塘的拳头攥得更紧,即使指甲已是修得平整,他的手指皮肤仍旧被切得钝痛。
他心里的愤懑又重新倾覆过来,沈清塘偏头看了眼阴沉天色,似乎和过去禾如许死的那天无异。
他又睨着眼前的叶渠,越看越觉得他可憎。
比以往的每一天都更加可憎。
沈清塘过去没有讨厌过叶渠,即使他背弃禾如许,甚至害得她丢了性命,但他在此刻却开始憎恨起他来。
叶渠听了他的话正色起来,抬脚便要往自习室里走。
外间的雨下得愈发大,雨点狂乱地砸在他们身侧的窗玻璃上,发出梆子似的柝柝声响。
银色闪电蓦地撕裂乌云,雷声轰鸣着响彻整个走廊。
叶渠停下脚步,回身定定地看着沈清塘。
在雷雨的余音中,夹杂着先前沈清塘的怒吼:“是你杀了禾如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