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问渠--禾如许-

回家的时候没有人气,屋子里黑魆魆的,连夜灯也没有一盏。

窗外街道上闪烁着或橘或银的灯光,霓虹的颜色透不进来,于是地面上只有像是星尘的东西铺陈着。

禾如许长叹了一口气,在墙壁上摸了一会,拨了下开关。顶灯的光跳了两下,才慢慢充溢了屋子的各个角落。

该怎么形容呢?

……寂寥。

实在再贴切不过了。

叶渠出去应酬了,已经连着几天几夜没有回家,禾如许不可抑制地想起自己还小的时候,那时候父母也总是成日不回来,她从沈清塘家吃了饭回去也是这样面对着冷清的房间。

但那时她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可能因为是快到秋天了吧,叶子簌簌落了整夜,前些天还郁郁葱葱的梧桐不消几天就败了,在树下堆了一层枯叶。

早晨的时候她从路边过去,没有停留,换做以前她定是要踩上几脚的。

她曾经很喜欢落叶松散的触感,和它扑簌的声音。

待晚上回来的时候人行道已经很干净了,零散的几片黄叶陷在泥土里,下午下了场雨,想来是新掉的。

禾如许拍了拍衣服,秋天果然是要到了。

感到外套上面沾了些湿气,她随手把衣服脱下来甩在沙发上,弄倒了角柜上的电子钟。

禾如许坐到沙发上开了电视,把倒下的钟扶起来,钟面上红色的字体闪烁,现在是2017年9月16日,叶渠已经不知道几天没回家了。

今天是他们的恋爱纪念日,并不是很重要,她没有和叶渠讲,他也就没有表示。

禾如许觉得他这样无可厚非,毕竟问题在自己身上,她理应和叶渠提一嘴的。

比如说,16号是我们的纪念日,我会买好饭菜等你回来的。

可她没有,她就连菜也没有买,甚至加班到现在才到家,因为她很清楚地知道叶渠今天仍旧不会回来。

是什么样的应酬需要人连着几天就是晚上也不回来呢?

禾如许撑在沙发扶手上,敛眉放空,耳朵却没办法闭合,只能被动地听着电视里的声音。里头正吵吵闹闹地放着还珠格格,她皱眉看过去,发现这是电视盒子里的自动续播。

她最近从来没在电视上看过还珠格格。

禾如许被吵得脑袋疼,在前后沙发上摸着遥控器,总算在坐垫缝隙里找到了。

她伸手进去把遥控器抽出来,却被不知道什么锋利的东西在手背上划了一道血痕。禾如许探身看过去,从里面捡到了一只蓝钻耳坠。

不是她的。

禾如许一时愣住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沉默着。

倏地她猛站起身来冲到窗边,拉开窗户想把手里的耳坠扔出去,又蓦地停住。

禾如许很怕叶渠会为这个生气。

她没有资格扔这个耳坠。

垂头走回去坐着,禾如许顿了顿,把耳坠规整地放在角柜上。

她轻笑了一声。

真卑微呐,明明自己才是叶渠的妻子啊。怎么现在,连一个耳坠都不敢扔了呢。

禾如许感到颓丧,虚弱地靠在沙发扶手上。脸上有些凉,她抬手摸上去,触到了水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哭了。

把电视里正叽叽喳喳的声音调低,里头的对话莫名变得顺耳起来,禾如许微睁了眼看着。

电视里皇后施威的情节正上演的如火如荼,沈清塘在此刻渐渐地在她脑海里浮现出来。

夏日的傍晚,房屋遮盖了圆融融的夕阳,金色的晚晖从明净的窗户流淌进来,融化在少年的侧脸上。

沈清塘以前最喜欢看还珠格格,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她结婚的时候沈清塘也没有来,不知道是不是仍旧在怪自己,禾如许以前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沈清塘这么不喜欢叶渠。她瞟了一眼角柜上的蓝钻耳坠,蓦地有些了然了。

但他发现了多久呢?禾如许不是很清楚,总归是比自己久的,他明里暗里地提示了自己那么多次,自己却被对着叶渠的爱意蒙蔽了。

她有些感谢沈清塘,却不为自己的决定后悔,她是真的很喜欢叶渠。

禾如许把手抬起来,衬衫袖子松垮垮地落下去,露出纤细手腕上的银色手链,上头的星月挂饰有点发乌了。禾如许想起之前洗澡的时候忘了摘下来,想来是那个时候起锈的。

沈清塘在她结婚的时候虽没有出席,但念着他们多年的交情,仍是远隔重洋给她寄了礼物,是她小时候在沈清塘家里见过的茶具,他挑了一套全新的送给了她。

随着礼盒过来的还有这串手链,装在素净的小盒子里,乍一看很不起眼。

沈清塘来信说这手链是保平安的,她看了发笑,却仍听话把链子戴在了手上。

后来叶渠见了问起,她如实说了,被他要求着解了下来,这条手链便在床头柜里暗无天日地待了几年。

前几月禾如许从床头柜里把它翻了出来,缠在手腕上的银链落了下去。

她往时戴上的时候尺寸正合适,如今过了几年,银色的细链几乎垂到手肘,许是这链子随着年岁长大了吧。

禾如许摇头笑了笑。

叶渠总是连着几夜不回家,即使偶尔回来一趟,见了她手腕上重新戴了沈清塘给的链子也不作声,也许他近几日也没有在意她,遑论见着这链子。

不知道叶渠现在在忙些什么,禾如许给他打了个电话,虽说可能不合时宜。

电话那头响了两声便被按灭了,连接起也没有。禾如许靠在沙发上垂眼发愣,良久才放下了手机。

她倏地发怒,抓起角柜上的耳坠猛的摔进眼前的垃圾桶里。

干净的塑料袋套着,被尖锐的耳坠砸出扑簌的声音,半透明袋面上破了个小口,挂住了被摔下去耳坠尾饰。

惨淡日光灯下的蓝钻仍熠熠生着辉,从深处透出莹润的光彩。

电视里传来一阵咯咯的笑声,禾如许怒目抬起头来,在光滑墙面的反射里依稀看见自己现在丑恶的表情。

真难看。

难怪叶渠不喜欢你。

禾如许使劲抹了抹脸,直到脸上开始泛起火辣辣的感觉,她把手机拿出来照了一下。见着自己已经没了先前的表情,这才停了手。

莹莹的蓝钻嵌在半透明的紫色垃圾袋里,像是夜空里唯一明亮的星子,禾如许定定地看了一会,终究还是认了命。

她弯腰下去,把耳坠从垃圾袋里轻巧地揪出来,仍旧放在角柜上。

禾如许瞥了一眼静静放在角柜上的耳坠,有些心痒,拿起来放在耳垂上比划着。

修长的坠链垂到下颚,切割完美的蓝钻在她雪白的皮肤上映出淡蓝色的光影出来,禾如许看得很是喜欢。

她前几个月在叶渠的西服口袋里翻到了一个绒布小盒子,打开就是这对很是漂亮的蓝钻耳坠,她满心欢喜地放回去,想等着叶渠过些时日再拿给她,却总等不到。

禾如许说服自己叶渠应是忘了,直到她在别人耳朵上见到这对耳坠。

蓝钻总是衬得人优雅,但若是在自己耳朵上应断不会有这份飘逸,叶渠也算是送对了人。

电视里吵吵嚷嚷的,禾如许瞧着他们热闹,又平静了下来。把耳坠仍放回去,她伸出指尖戳了戳,蓝钻便活物似的翻了个个儿,她不禁笑出声来,又瞬时隐没下去。

快乐也只是一瞬间而已,禾如许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抬手关了电视,起身去洗漱着睡了。

后半夜的时候身边的床凹陷下去,禾如许没有睡着,睁眼静静听着身后的动静。

叶渠离她离得有些远,禾如许觉着中间的缝隙说是天堑也不为过,她想动身去拥抱他,却一动也不敢动。

“禾如许?”叶渠的声音在夜里响起,禾如许动了动耳朵,没有理他。

“知道你没睡,没什么话和我讲吗?”叶渠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禾如许想起放在角柜上的耳坠,心里不安起来。

她有些害怕叶渠要说的话,决定是要装睡到底了。

叶渠见她不回话,转头看了看她。

女生的身影融在夜里,只显出虚虚的轮廓,他细瞧着,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清瘦了。

最近总是不在家,叶渠生出些对着禾如许的愧疚来,他心里有些笃定,禾如许应当是知道了些什么。

但她没有问。

她如果不问的话,就一直这样下去吧。

叶渠蓦地有些不忍,总觉着自己是亏欠了她。

禾如许睡觉的时候喜欢把窗户开一条小缝,此刻外头正起着风雨,拉着的窗帘里即笼罩了斜风细雨在其中。

叶渠往禾如许那边靠了靠,两人的距离便近了。尝试着搭了条手臂上她的腰间,感到手上的人颤了颤,叶渠也不作声,闭眼睡去了。

房间里的电子钟声滴答作响,让禾如许想起小时候的日子,那时她正和父母住在老旧的楼里,对门便是沈清塘家。

年岁大的顶楼房屋总是漏雨,父亲修了几次也无济于事,后来便放弃了。

后来她每天遇着下雨天,便在天花板渗水的地方放个盆接着,滴答的声音和钟声很像。等晚上在沈清塘家吃了饭回去,她就去把接了大半的水盆换了,再倒进卫生间里的大桶里。

接下的雨水干什么呢?

母亲那时候说水资源匮乏,叫着要节约,这些水便用作浇花冲水什么的。

禾如许那时候总觉着天上下来的雨水是富养的,因着阳台上它浇就的鸢尾花开得比别处更美些。

也可能是那儿的阳光更好吧,禾如许想着。

阳台上常年浸满了阳光,父亲宽厚的背影常在那里伫立,母亲坐在沙发上看书,偶尔抬起头来提醒父亲不要碰掉娇贵的鸢尾。

家里父母都不很会做饭,到了饭点就能听见规律的敲门声。禾如许去开门,可以见着沈清塘站在门外。

可那些日子离她有多远了呢?她是数也数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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