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爱号驾驶室。
叶效庭操纵着游艇,按照傅意泽在无线电通讯中提供的坐标,将真爱号开抵两人约定的海域等待会合。
不同于傅意泽临时抱佛脚考取的初级执照,叶效庭持有的是无限制的高级船长执照,可以在公海和有授权的领海水域驾驶任何船只。正因如此,过去一个星期他都被傅意泽抓壮丁,每天都充当着私人教练。这还不算,本次好友的新船首航,他又马不停蹄地被邀(强)请(拉)过来担任无薪酬可拿的船长……对此,身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叶效庭除了无奈地摇头也别无他法。
瞥了瞥雷达显示面板,Scarab运动艇已经进入探测范围内。又过了一会儿,船终于驶进底舱。
叶效庭又等了等,给傅意泽预留出足够回房的时间,这才把掌舵权交给了船副,径自离开驾驶室。
穿过桥廊,走下电梯,他来到傅意泽的专属套房。
敲了敲门,无人回应。
难道路上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叶效庭掏出手机,思忖着要不要给好友打个电话。
忽然,旁边的门缓缓一开,傅意泽从另一间套房里走了出来。
叶效庭一看门牌——那应该是林绮瞳的房间。
“你……”
他刚想说话,傅意泽却飞快地将食指竖在唇上,歉然地对他比了个小声的动作:“绮瞳刚睡着,有事到我房里说。”
“……”
叶效庭一句话话堵在喉咙里,莫名感到气闷。
他挑着眉梢看着傅意泽动作轻柔地阖上房门。有一缕淡淡的清甜从门缝里飘出,是一种混合了女士沐浴露和香氛体乳的香气。
叶效庭轻不可察地皱了皱鼻子——傅意泽身上也沾染了同样的味道。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好友:他显然已经洗过澡,可衣服却没来得及换,皱巴巴的还带着污渍,疑似曾经在地上滚过……
叶效庭目光微沉。
傅意泽知道自己现在衣冠不整,见发小打量着他,于是赧然一笑,迅速回到自己房里换了一套洁净的衣服。
叶效庭若有所思地在会客厅端坐。
傅意泽之前只说是林绮瞳心情不好,他陪她出海钓鱼散散心。可现在是什么情况?在林绮瞳睡着之后,傅意泽才从人家的卧室里洗完澡才出来,衣衫不整不说,脚步还带着过度操劳后的轻微虚浮。再看他的表情,那么地神清气爽,连眼底都满满充斥着一种名为春风得意的愉悦……
叶效庭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必问了。
大家都是男人,且他在部队里什么绘声绘色的荤话没听过?傅意泽这个状态,十有八九是在不久前,跟林绮瞳在快艇上做了些什么成年人之间爱做的事!
叶效庭视线只粗粗一扫,就在好友身上锁定了确凿的证据。
“效庭,我身上有什么不妥吗?”被那放射性一样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傅意泽疑惑地问。
叶效庭深深看了他一眼,提醒道:“脖子。”
脖子?
傅意泽退回全身镜前,仔细瞧了瞧——他的颈侧一直到锁骨处,不知什么时候被林绮瞳啄出了一片零零星星的红痕!
“咳咳。”傅意泽有些尴尬,连忙扣上了嫌热而松开的领子:“谢了。”
“不用。”叶效庭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你跟林绮瞳在一起了。”他用的并不是问句。
傅意泽先是一怔,随即坦然承认:“嗯。”他没打算瞒着好友。
虽然还没得到林绮瞳的正式首肯,但傅意泽能感觉到,她已经不再排斥他的靠近。况且他们在船上又发生了关系,事后林绮瞳也再没有从前那种懊悔和推托的表现。所以傅意泽相信,他和林绮瞳离真正意义上的‘在一起’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叶效庭静默了几秒,像是在斟酌着什么。最后他还是决定问出口:“你和林绮瞳……是认真的?”
傅意泽笑道:“当然,你知道我对任何事情要么不做,要么一定会全力以赴认真地做。”
叶效庭把脸一沉:“即使她和其他男人纠缠不清?”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傅意泽表情一变,所有的好心情顷刻消散殆尽,“如果你是指聂皓希的话,绮瞳已经和他分手了。”
他定定看向叶效庭,清俊的眉宇因为对方锐利的言辞而渐渐拧成了一个旋。
叶效庭像是没看到他的不悦:“那夏挚呢?”
傅意泽语塞了一瞬。
林绮瞳过去的事他知道得有限,但总归都是些不愉快的事,她不愿多提,他自然也不会多问。
“绮瞳和夏挚没有任何关系。”
他避重就轻,叶效庭却反问:“真的吗?你确定?”
傅意泽闻言,眉头锁得更紧:“效庭,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些?”
他和叶效庭友情深厚,说话经常是直言不讳的。但这并不表示,对方可以一直以一种质疑的态度来针对他心爱的女人。
“你是不是对绮瞳有什么误会?”傅意泽表情严肃,“我知道绮瞳在国内有一些不堪入耳的传闻,但那都是杨家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在刻意污蔑。而你,从来都不是在意流言的人,也亲眼见过绮瞳本人,应该很清楚她不是流言里说的那样……可是为什么,我觉得你对她有非常大的成见?”
傅意泽性格温和,在圈内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而这一回,他显然是真动气了。
叶效庭向来如炬的目光少见地暗了暗,但是很快又回归了正常。
“是我用词不当,我道歉。”他稍微放软了语气,可目光依旧晦暗不明,“我对林绮瞳没有成见,之所以说刚才那些,纯粹是对事不对人——最近她私下派人查了我。”
“我正在做一件重要的事,跟井祝星和他的党羽有关。如果涉及到这件事的人听到了风声,那么他们一定会设法查我阻止我。这些人里面,包括夏挚。”
傅意泽一惊。
叶效庭继续说:“林绮瞳和夏挚,他们感情上的恩恩怨怨与我无关。不过据我得到的消息,她在夏挚的几家公司里都有着数额不小的股份。并且,她跟夏挚的母亲一直联络频繁,那位郭凝女士近期也避人耳目地借用了其他人的名头,投资了一大笔钱到林绮瞳现有的新公司。所以我在意的是,她和夏挚有了这样的利益纠葛,那么出于利益考量,她会不会暗中协助夏家?——毕竟她已经知道了我的存在,也通过你了解了我的很多信息,现在她和你的关系又进展神速……”
叶效庭话音戛然一止,怎么听都有些意味深长。
“你的顾虑我懂了。”短暂的惊讶过后,傅意泽平静了下来,“叶家的消息来源,想来是不会出错的。不过……”
他郑重地看向好友:“我相信绮瞳,那些阴谋论的东西,不适用于我和她。”
叶效庭闻言还想开口,却被傅意泽打断:“我不是儿女情长、是非不分。夏挚公司的股份,我略有耳闻,那应该是绮瞳出让皮特币矿机专利之后折算的收益。至于她的新公司,从选址到融资到运营,过程我都有参与。我能担保她并不知晓郭女士借名入股的事,这应该是夏挚母亲的自作主张——绮瞳的母亲和夏挚的母亲曾经是非常要好的手帕交。”
傅意泽一字一句细致地对叶效庭分析和洗刷林绮瞳的‘嫌疑’。
听完这些前因后果,叶效庭的脸色终于稍霁。然而他还有最后一丝疑虑:“那么照你看来,她是出于什么目的找人详细调查我?”
说着叶效庭将林绮瞳委托对象的资料展示给傅意泽:明面上那只是一家在法国注册、负责收集客户对手商业情报的普通跨国公司。可实际上,其负责人是一位前KBG组织退役的高级情报官。私底下,这位负责人餋养了一大批与他有着相同背景的前苏联特工,通过黯网,仍活跃在除商业界以外的其他情报领域。只要付得起钱,他们什么秘闻都敢查敢接……
傅意泽看着那些资料,忽然笑了:“我就说绮瞳做事不可能这么粗心大意被人抓个正着。瞧瞧她挑的人,非常专业不是吗?”
“……”这不是重点!叶效庭脸色一黑。
傅意泽笑了一会儿才收起调侃,话锋一转,他反问叶效庭:“这么专业的特工出面,你都能察觉。效庭,这是不是代表,你对他们的手法、路数十分熟悉,甚至,你根本就是与他们相似的同一类人?”
面对诘问,叶效庭垂下眼帘,沉默相对。
见他不答,傅意泽反而心里有了数。
叶家那位传奇一样的情报部门首脑、叶效庭的伯祖父,如今已经退居幕后,而继承他衣钵的人选,至今没有对外公布。现在看来,只怕就是叶效庭了……
傅意泽知道好友不能‘主动’承认,但这不妨碍他进行合理推测。叶效庭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所以他不必再追问下去了。
“开个玩笑。”傅意泽找了个台阶,“回答你的问题:绮瞳对你没有恶意,她调查你,应该是想确认,你是不是冲着向景池来的。”
“向景池?向修彬的儿子?”果然,叶效庭知道。
“对,就是国旅局长向修彬的儿子。”傅意泽点点头,“他这条线对绮瞳有用,如果你的目标人物里面有向景池,我希望你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暂时不要动他……井祝星的人,潜藏在北美的数目应该还有很多。”
叶效庭的表情意味不明,紧绷的五官线条,很容易让人认为他不同意。
然而傅意泽了解他,看出了他掩盖在端肃神色下的一丝松动。于是他再接再厉,进一步继续游说。
见好友这么执着,最后叶效庭只能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接着,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向修彬,他已调任商务副部长。”
傅意泽愣住:“什么时候的事?”
双规期间还能明降暗升到那么重要的部门?
叶效庭嘲讽地一笑:“红头文件上的日期,是去年。”
“去年?”傅意泽觉得荒谬。
他很快联想到从前的许多惊天大案,那些身处要职的高官们为了脱罪,惯用的招数可不就是推出一只‘替罪羊’,让他升官,让他拿到更大权限,然后再把所有的罪责全部推到这个人身上——职位越高越重要,能犯的案子当然也就越多越大!
“让向修彬‘去年’接任商务副部长,今年东窗事发,国旅局、商务部的案子都可以算到他头上。如果罪名成立,向修彬只怕连缓刑都不要想了,直接‘死刑立即执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算远在海外也很容易知道。向家人关心则乱,一定会按捺不住想办法活动和营救。向景池和他妈妈孤儿寡母的,一时情急,到时难保会主动拿出私藏的文件去保至亲的一条命……那些做局的人,只需要耐心等大鱼上钩,拿到东西之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向修彬‘认罪伏法’或者‘畏罪自杀’,这么一来,证据被销毁、罪名也一笔勾销,一箭双雕一举两得……太阴毒、太狠了……”
傅意泽愤慨地喃喃自语。
叶效庭不置可否,但看他的表情,傅意泽知道自己的推断没有错。
这里面的水,太深太混。
出于对好友的关切,叶效庭希望傅意泽最好不要搅进这盘乱局里来。
可傅意泽却说,如果林绮瞳坚持要保向景池,那么他会帮她到底。
叶效庭深眉紧锁:“你以前从来不参与这些的。”
傅意泽苦笑:“我虽然只是医生,但不代表我不懂现在的时局。何况……很多事情也不光是为了她。”
他们傅家如今看着风光,可说穿了,还不是被人用来开路的马前卒?
这场政界的生死博弈如果胜了,傅家或许真的可以一飞冲天。可如果败了……
傅意泽不能不为家族多做打算。这次他把全副身家都转到美国来投资,也是为了给家里多留一条后路。
叶效庭再次沉默。
好友的担忧他何尝不感同身受?只是,叶家是军人世家,叶家的每一个男人肩上都担负着不容逃避的责任,哪怕身处和平年代……
所以千言万语,最后只换作在好友的肩膀上轻轻一拍:乱世当前,各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