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克丝看着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知过了多久。
只是看着这个世间的魔法再次消减,再度沉入黑暗之中。
是她吧?
拉克丝抚上心口,是乐芙兰吧,她回来了,是吗?
金发的小公主坐在街道旁的一面遮雨棚上,看着那些充沛的魔法元素与能量再度被收回,看着天空云销雨霁,看着天际透出一点橙紫色的霞光。
拉克丝咬紧了下唇。
一定是她,一定是乐芙兰。
那个总是能第一时间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女巫还没有找来。拉克丝坐在窗沿边,任凭风带起她的长发。
她一直等候着,等着那个黑发黑袍的女巫从自己身边走过,等着能再看乐芙兰一眼。
但乐芙兰没有出现。
不知又过了多久,等到冰结了又融,雪化了又落。
在一年的开春之际,拉克丝随风前行,好似一株蒲公英,飘飘落落,降落在一座新生的城镇之中。
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听着那些热闹的叫卖攀谈,感受着那些行人穿透她的身体,他们行来过往。
其中没有乐芙兰。
拉克丝却抬头看向远处,望着那大红色的屋顶失了神。
她初遇乐芙兰之时,那座镇子里,也有一模一样的大红屋顶。
她四下环顾,时光变换,许多年之后,城镇早已没了当年模样。
行人口中的语言变了,穿着的衣裳风格变了,连同那些砖瓦地板都换了好几轮。
哪里还有当年镇子的模样。
拉克丝看着那早已破落,被视为保护地的屋顶,忍不住想起那日傍晚,寒风冷雨,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女孩。
她对乐芙兰伸出了手。
拉克丝眉眼一软。
就是这个城镇,她不会认错的。
拉克丝有些呆怔的看着这一切,而后鼻息间飘来一阵熟悉的冷香。
她睁大了眼,心跳随之脱缰。
拉克丝有所感应地回过头,金色的发尾在空中画出美丽的弧度。
一张轮廓鲜明的、模样锐利的侧脸,和着春风里的温软美景,一同撞入眼帘。
明明有着锋利的线条,唇珠却翘起,明明眉眼细长高不可攀,眼眸却温柔。
乐芙兰!
拉克丝转身追上前。
乐芙兰对于她的存在没有任何察觉,她握着手中的法杖,眯着细长的一双眼。她身姿矜贵,步履优雅,踏着一双金色的高跟鞋,缓步走过。
拉克丝伸出手去捉。她想要抓住乐芙兰的披风,想要握住乐芙兰的手腕,可她伸出手,徒然地从乐芙兰身上穿过。
拉克丝咬了咬唇,有些挫败地看了自己半透明的手掌一眼,只得迈开步子跟上乐芙兰。
“乐芙兰,乐芙兰……”拉克丝低声开口,她跟在乐芙兰身后,一声一声喊着乐芙兰的名字。
乐芙兰未有察觉,她依旧缓步走在城镇的街道正中。
她被黑玫瑰组织的成员们扰了一个冬季了。当她从棺材里睁眼醒来,还没能好好缓一缓,便被那些聒噪的小家伙们吵得脑仁发疼。
面前站着一位红发的男爵,乐芙兰一时间没能想起来他是谁。
但是那熟悉的血魔法气息,叫乐芙兰把他和记忆里的血魔法师对上了号。几个世纪以前,他明明是个乖巧的小孩,哪里是这个冷脸的男爵。
“还发什么呆?快把你这些该死的魔法收回去,我们都要被撑死了。”长相俊美的男爵满脸的嫌厌,他没有过往的记忆,连同对乐芙兰的恭敬也忘了,“要是因为能量太多无法消化而爆体呕吐,我就没脸活在世上了。”
“弗拉基米尔!”伊莉丝低声警告他。
乐芙兰却没有精力关注他们,她头痛欲裂。按了按太阳穴,她从棺材里坐起来,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思绪渐渐回了笼,爱人的模样也渐渐浮现在脑海里。乐芙兰心头一惊,她条件反射的就要施展魔法,去到勒伊拉身边。
可灵魂维系的另一头空空落落,乐芙兰这才回想起一切,她四下打量,黑色玫瑰的内部建筑都变了模样。
乐芙兰转头问伊莉丝。
“多久了?”她一边开口,一边将世间那些多出来,已然叫魔法师们不堪重负的魔法能量吸收。
“四百八十九年。”伊莉丝皱紧了眉,一直在体内乱窜的魔法已经叫她无法承受,而后紫光一闪,这些能量瞬间被抽空,她身子一软,几乎要倒在地上,在剧烈的喘息过后,伊莉丝深深松出一口气。
乐芙兰听着这个数字,她站在原处,眸光微动。
这么多年过去,勒伊拉自然已经不在人世了。眉眼生动的少女依稀还在眼前,那些美丽的面庞一一出现,勒伊拉,莉迪亚,拉卡莎,莱希,丽安娜——
拉克丝。
只是拉克丝。
她稍稍抬起手中的魔杖,正要走出黑色玫瑰大厅,魔杖停在半空,乐芙兰的思绪也停在半空。
她想起那日午后,阳光温暖,爱人温柔。
她与拉克丝诀别。
那柄插进她心口的匕首。
睥睨世间的黑女巫眉头微皱,她踟躇起来。
她眼睫轻颤,惊起了大厅里沉寂数百年的尘灰。
而后,魔杖的杵地锥落在地砖上。
轻轻缓缓的,像是着陆的蜻蜓。
明明乐芙兰的动作轻柔,却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连同地砖缝隙里的灰尘都被掀起,荡开一圈浅紫色的光。
她有些犹豫,不知道现在是去找寻拉克丝好,还是不去的好。
拉克丝想要自己歇息一段时间,那么,这些年够了吗……她如果去见拉克丝,是否会惹得她不喜。
黑色玫瑰的传奇首领,因为摸不准爱人的想法,而驻足在黑色玫瑰大厅正中,凝眸沉思。
其他众人默不作声,毕恭毕敬站在一侧,大气也不敢出。
最终,乐芙兰也没有做出切实的决定。
看着乐芙兰眉眼松动,魔法师们都松了一口气,便有些胆大的凑上来问乐芙兰,何时把魔法能量归类好,何时允许他们在城邦间自由出入,又是何时能够重振黑色玫瑰。
诸如此类的。
弗拉基米尔首当其冲。
乐芙兰瞥了他们一眼,在她眼中,这些世人眼中强大的魔法师,和嗷嗷待哺的“奶娃娃”没有区别。
比如这个弗拉基米尔,虽说她赐予他永恒的生命,但是每一次轮回就相当一次新生,这位血魔法师会从幼儿到老年经历一生,以往的记忆都会模糊不辨,甚至遗失,他总会忘记他曾经是谁。
纵然如此,弗拉基米尔仍旧是她的左膀右臂,也没有哪一次像是眼前这个呲着尖牙咄咄逼人满眼嘲讽的法师招人厌。
乐芙兰撇开他,抖了抖披风,径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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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便是乐芙兰躲过这些下属,出来透透气的日子。
一不留神,倒是来到她初见拉克丝的镇子里。
乐芙兰站在城镇门口,风带起她的袍角。
千年时光啊,她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这镇子也大变了模样。
黑色玫瑰的事务还没有处理好,所谓的统领天下,所谓的操控世间,她都不在乎。
至于当这个首领,也只是因为黑玫瑰的那些成员,都太过依赖她了。若是没有她带着他们前行,会闹出什么乱子,会弄出什么人命,也说不定。
况且,他们赖以生存的魔法能量,只有她才能给予,从她手握世间全部魔法的那一刻起,她就掌握了这许多人的生命。
无论是否需要,一旦手握世间最强大的力量之时,总会惹得世人畏惧。乐芙兰低下头,目光落在摊开的手掌上,上头的掌纹错综,黑发的女巫心头微颤。
现在她还没能下定决心去找寻拉克丝,她仍是有些害怕,她不知道这次该以什么模样去见拉克丝了。
在棺材里躺了几百年,人倒是越来越胆怯了,乐芙兰勾了勾嘴角,目光重新落在城镇的建筑上。
总而言之,还是先解决了组织内的事务,她也才能轻身去见拉克丝。
乐芙兰最终下了这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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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克丝跟在乐芙兰身后,她试探性的叫乐芙兰的名字,不出所料的,乐芙兰并没有感知到。
她看着乐芙兰隐匿了身形,手握魔杖,漫步在城里的大理石砖上。
今日镇子里的风有些大,乐芙兰逆风而行,长袍和披风一同被风吹拂着,紧紧裹着她的周身轮廓。
腰肢纤细,肩背瘦削。
她腰背一如既往的挺得笔直。
拉克丝咬了咬唇,眼看着乐芙兰眼底的思念,眼看着黑女巫在风中湿润了眼眶,她却无法做些什么。
已经快要步出城镇,拉克丝单手成拳,支在胸前,金发的小公主开始尽力活泛思绪。
她现在应该怎么做?怎么样才能让乐芙兰发现自己?
一路跟着乐芙兰出了城镇,来到镇外的郊野,她看着那些魔兽奔跑而出,有一只巴掌大的玉白魔兽十分活泼,蹦跳着往乐芙兰怀里落,乐芙兰伸出手用手掌托住它,而后护在怀里。
乐芙兰仍旧在往前走,拉克丝只觉得自己的掌心都快出了汗。
她尝试着去吸纳空气里的光魔法,有光在指尖衍生。
啪啦一声。
乐芙兰猛地回过头,可身后空空如也,只有来时的路上飘舞着絮叶。
空中还有碎裂的光点,慢慢散开。
可是空无一人,乐芙兰虽觉疑惑,倒也不再执着于这小小的魔法烟花,她抚过怀中魔兽的头顶,转过身去。
“乐芙兰……”拉克丝挫败的收回手,“笨蛋乐芙兰。”
她跟着乐芙兰往前走,又路过一片郊野,只有猎人临时歇脚的小木屋,十分破旧,风吹过来还能听见木板摇摇欲坠咯吱作响。
拉克丝似有所感,她偏头看向木屋,空气里传来一声细弱的婴儿呢喃。
啊,是了。
拉克丝松了一口气。
她化作一束光,钻进木屋之中。
难得出来散心,乐芙兰心情很好,她眉眼柔和,正放出魔法去感知拉克丝此刻在何方,耳畔传来一声婴儿啼哭。
却也不像是啼哭,倒像是在呼唤。
乐芙兰有些疑惑,她偏头看向那座木屋,又矮下身子把怀中的玉白魔兽放置在灌木丛里,施展魔法瞬移到了木屋外。
她缓缓走近。
黑发黑袍的女巫来到木屋的小窗前,温暖的阳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侧,混着春风的花香吹拂着她的发丝。
她透过破旧的木窗往里看,里头蛛网遍布,灰尘都呛人,木屋被树木环绕,遮挡了绝大部分阳光,阴凉得几近阴森。
乐芙兰皱了皱眉,目光缓缓下移,而后瞳孔一缩。
这久无人住的小屋里竟有一个婴孩。
一双湛蓝的眼眸,好似澄澈天空,又好似汪洋大海。
叫她一瞬间想起拉克丝的眼瞳。
被遗弃在此地的婴孩显然看见了小窗外的苍白女巫,她没有被吓到,反倒是咧开嘴朝乐芙兰笑。
好似连心跳都骤停。
天广地阔,微风奔跑了三千里,带着花香朝乐芙兰吹拂而来。
带起女巫柔软的长发。
乐芙兰的披风和竖起的衣领都被吹得晃动。
女巫站在原地,衣袍被风吹得微微作响,她对上婴儿蓝色的眼瞳,看着她方才放出去的寻踪魔法旋然归来。
紫色的光点在婴儿的上空跃动。
乐芙兰惊愕只持续了一瞬,她也不用再去看这些魔法,她视线落在婴儿身上。
眉眼舒展,目光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