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克丝怔怔看着。
那些亮光落在少女眼中，做成璀璨的银河。
她看见地广物华，看见风清月朗，看见星河辽阔。
她看见她的爱人，置身在广袤的神秘森林里，在迷离变换的夏夜里，在悠悠冗长岁月里。
朝她伸出手。
夜风带起乐芙兰的长发，迷离过她的眉梢眼角，模糊了女巫的轮廓。那长袍被吹得飘扬，拉扯着乐芙兰的身形，就好似她下一刻就会被风吹散。
可她站在那里，一如雕塑般坚定。
有水雾模糊了少女的眼眶。女巫的身影，那样孤寂又深情。
视野里全是辽阔得看不到边的树木枝丫交错，在茫茫一片光斑闪耀里，只女巫一道暗影，瘦长的，坚定的。
拉克丝忍不住朝她跑去，她想抱住乐芙兰，想确定这人正真正站在自己面前，不会离开，也不会消失。
她把自己埋进乐芙兰怀里，乐芙兰将她紧紧回拥。她切实的抱住了乐芙兰，可眼泪却止都止不住的流下来。
“怎么了，我可爱的小公主。”乐芙兰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好似是安抚，但她并不明白她的小公主怎么就哭了。
按理说，小公主应当非常喜欢这样的场景才是。
但是乐芙兰不知道，她光是站在那里，那道缠绕着茫茫孤寂的模糊身影，就轻易将拉克丝击溃。
拉克丝忍不住想到乐芙兰的过去，那么多年，那么长的时光。
只有乐芙兰一个人。
那些所谓的前世，全部化成那只刺向乐芙兰心脏的手。拉克丝知道，真相并不像乐芙兰所说的那样，在那些过往面前，并不如乐芙兰所说的那般温情。
乐芙兰身上这浓得散不开的孤寂，昭示着过往的故事，或许破败不堪。
拉克丝咬了咬唇，将剩余的眼泪逼回去。坏蛋乐芙兰，在遇见她之前，自己明明已经很久没有落泪了，她一向自诩坚强，可认识乐芙兰短短几日，流泪的次数数都数不过来。
她紧紧攀着乐芙兰的肩膀，感受到外袍下突兀的骨骼，硌着她的掌心。
真的……
好心疼她。
乐芙兰默不作声，她低头吻了吻少女的发顶，“小公主，你听我说。”
拉克丝便抬头看她，一双眼眸里泛着盈盈水光，又映着周遭的光点，像璀璨的玉石，闪耀着叫人心动的光华，里头似乎藏着大千世界。
“不辛苦的。”乐芙兰轻轻叹息，“你在心疼我，我知道。”
“以前的你也会这样，会体谅我，会心疼我。”
“我之前就说过，我在寻找的爱人，只是你这一个。”
“所以，哪会存在有什么辛苦或者可怜呢。”
“毕竟，我只有你了。我的生命里，只有一个你。”
“你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动力，你是我的光。宝贝。”
拉克丝感觉到泪意再次翻涌，她深吸了几口气，“可是……”
“以往的事情都过去了不是吗，是你教会我爱，教会我温柔，教会我……生命的意义。”
拉克丝睁大眼，她在乐芙兰的话语里听出不同寻常的含义，她起先就猜测她们的纠缠应该已经许多年，但是没想到在乐芙兰眼中，她占有这样的地位。
可是……那不是她。对乐芙兰所说的，她没有切身实际的感受，她没有感同身受。
她仍旧只是将要成年的少女，而她面前的黑女巫，已孤身一人度过不知多少岁月，她背负着沉重的爱意，背负着厚重的时光，来到自己面前。
拉克丝站在深渊前，凝视深渊。可她只能看见茫茫的黑暗，雾气弥漫，深不见底。
她轻轻握住拳，捏了捏指尖。拉克丝悲哀的发现，好似连感官都虚无起来。
一股深重的无力感将她席卷。她在乐芙兰怀里，呼吸着乐芙兰的幽香，耳边是乐芙兰的声音，脑海里还回响着下坠时那些近乎崩溃的话语，她还能看见那拥抱乐芙兰的画面，那拿着匕首的手。
可、那好像又不是她。
她就像一个旁观者。
她面对深渊。乐芙兰在对岸，她们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明明不该介意的，可是无法不介意。不是嫉妒，也不是艳羡。拉克丝抿紧唇。
她明明抱着乐芙兰，却又完全触碰不到。
乐芙兰每次拥抱她，都带着满满的珍视，满满的爱意，仿佛怀中是她最重要的东西。
可是拉克丝无法回应她。她能回应的只是德邦小公主稚嫩的拥抱，只是少女青涩的倾心爱慕，她无法用穿越无数光阴的爱去回馈给乐芙兰。
真替乐芙兰不值。拉克丝鼻头一酸。
乐芙兰干脆将她的小公主抱在怀里，甚至掀起长袍，把拉克丝藏在她怀里。
沉默不言，唯有长久的拥抱。
“乐芙兰……”小公主的声音从乐芙兰怀里闷闷传出来。
“嗯？”
“你松开我点。”
乐芙兰松落一口气，小公主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好受了些，她便听从拉克丝的话松了怀抱。
拉克丝从她怀里抬起头，小脸上泪痕晶亮。尽情哭过之后拉克丝心情好了些，她伸手揽住乐芙兰的脖子，踮起脚吻上女巫的唇。
乐芙兰挑起眉。
一个满带甜软香气的吻将她盖住了。可小公主似乎变得和之前的不太一样，她用力吻住乐芙兰的唇，甚至探出牙齿来噬咬，含住唇间的唇瓣用力吮吸。
有清新甜蜜的水果香气，又挟带着凛冽的占有欲。
乐芙兰的手原本还放在少女腰上，轻轻抚过，满是安抚的意味。
拉克丝能从她的动作里听见，女巫在说，没关系的，我的小公主。
可是小公主的声音从唇齿间溢出来，带着淡淡的威胁，“请不要这样摸我。”
我怕……我忍不住又会哭泣。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和气势，不能被乐芙兰小小的动作击垮，她不能轻易败北。
想让乐芙兰感受到自己，感受到她是被深爱着的，感受到自己有足够的爱她。拉克丝这样想着，心脏里充满了酸胀感。
唇齿依旧在交缠，乐芙兰并不会在意这么多，只要是拉克丝想要的，她都会满足。瘦高的女巫甚至弯下了腰，低下头，任凭少女小兽一般的亲吻自己。
女巫闭上眼，唇齿间溢出惑人心弦的喘息声。
拉克丝一听见就觉得心脏要跳出胸腔，在一瞬间羞红了脸。
她松开唇退开了去，有一条旖旎的银色拉扯开。
小公主有些不太好意思看乐芙兰的脸，但是她又忍不住，那样好看，那样温柔的乐芙兰，她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能看见她。
即便是被蛮横地亲吻过，乐芙兰仍旧是一派优雅。那断了的银丝落在她唇角，像一颗润泽的碎钻。拉克丝看她的时候，乐芙兰正缓缓睁开眼，那浅色眼瞳慢慢出现在拉克丝目光里。
刹那间暖日破晓，春风拂面。女巫的眼神总是专注又深情，拉克丝每次对视上这样的目光，就觉得两腿发软。
她红着脸低头，额头抵着女巫的下巴带着人往前退。好害羞啊……坏蛋乐芙兰。
乐芙兰便被她推着，一路退至身后的一棵树前。小公主将她轻轻一推，后背抵在树干上。
树枝被轻轻震荡，上头的光点光带随之脱离开，好似被惊吓的鸟儿瞬间飞散，摇摇晃晃的漂浮在半空中。
“小公主，想干什么？”女巫低声笑了，眼眸里映着那些光，竟有些流光溢彩的惑人意味。
“乐芙兰，我真的……”拉克丝仰头看她。
“很爱你。”
拉克丝的表情十分认真，乐芙兰听了这话抿了抿唇。就好像在灰蒙蒙的雨夜里，温度寒冷，但凡呼吸出一丝温热就被凝结成冰。她藏在阴暗的角落里瑟瑟发抖，但是有一只小小的鸟儿飞进了她怀里。
在漫天冰冷的灰色里，这只金色尾羽的漂亮鸟儿，就是她全部的温暖。
它用小爪子敲了敲积年已久的冰。
那巨大的冰块就被推动，摇摇晃晃，而后发出碎裂之前的咔啦声。
小公主的眼睛晶亮，真诚又坦然。在深夜的密林里，即便周遭光点千万，也抵不过乐芙兰怀里这——
最温暖璀璨的光。
“我知道。”
拉克丝看见乐芙兰眼底有温暖的笑意，她崩了许久的表情垮下来，伸手抚上女巫的侧脸，低声嘟囔了一句，“真是笨蛋。”
也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体会到。
手被乐芙兰捉住了，缓缓举到眼前。乐芙兰手心的温度传递到手腕里，顺着脉搏流淌进心腔。
“闭上眼，宝贝。”乐芙兰柔声说。
拉克丝依她所言，靠在女巫肩上闭上眼睛。
好似什么也没发生，她只是感觉自己好似漂浮起来，有种失重感。只能听见周围森林里有不知名的生物发出咕噜声，或许品类很多，交织在一起，是盛夏夜晚的协奏曲。
“可以睁眼了。”
唔？这个声音……
拉克丝还没细想，睁开眼看见的却是一个金色脑袋的少女。她背靠树干，少女站在她面前。
她成了乐芙兰，或者可以说是，她现在在乐芙兰身体里。乐芙兰却成了她。
“感觉如何？”
拉克丝第一次从别人耳朵里听见自己的声音，甜甜软软的，又有乐芙兰独有的旧时语调，优雅又神秘，像掺了旧茶的蜜糖。
听在耳朵里有些害羞。
但很快，她就不能想那么多了。她的灵魂在乐芙兰的躯体里，感受到了平日里乐芙兰能感受的，这是怎样一种感觉啊……拉克丝甚至忘了呼吸。
好似置身茫茫大海，她不上不下，握不住任何，感受不到任何，或者也可以说，世间万物都在她眼里，都在自己掌控之中。
一片灰色的虚无。
她抬了抬手，看着自己的掌纹，但似乎隔着茫茫云雾，隔了天涯千尺，感官游离在躯壳之外。
说到底，其实就是被这片蒙蒙的孤寂包裹住的感受。她感觉自己像一具行尸，什么都不在乎，没有心跳，连血液都是冰冷的。
心脏好像被闷住了，没有开心，没有难过，只是一片虚无，茫然无措像巨石压向她。拉克丝觉得自己应该流泪的，可是……
她连眼泪都没有。
金发的少女缓缓拥住了她。
一瞬间，万物生色。
不一样了，血液开始流淌，心跳敲击着胸腔。
温热的，鲜活的，感官回到了她身体里。一切都只因为，她抱住了怀里的人。
“感受到了吗？”乐芙兰用拉克丝的声音说。
“没有你，我便是那样的。”乐芙兰轻声说，甜软的声线偏又带着沉稳柔和，拉克丝似乎能透过这声音，听见乐芙兰本来应有的声音。
“我一直寻找你，只是因为我需要你来救赎我。不存在我刻意追求什么，我只是希望找到你，在你身边，这样我才能是我。不是什么深情，只是因为我需要这样做，我也只能这样做。所以啊，这一点都不辛苦，爱你，找到你，就是我需要做的事情。”
“你啊，不仅是我的爱人，也是我的光。”
拉克丝感觉到怀里的人说话时的震动隔着胸膛传递给自己，心跳愈加明显，怦——怦——
乐芙兰没有说出口的话，拉克丝自己体会到了。
这个人，深爱自己到成了习惯。
“那么，现在想要试试吻我吗，我的小公主？”乐芙兰从她怀里抬起头，拉克丝依仗女巫的本事，能清楚的看见自己那张脸上的神情。
还有那蓝眸里调笑戏谑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