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其增流连花丛,倒很少做护花使者。
是以在提着个行李箱,一路送着江莱上了楼,开了门,得到了站在玄关口的小姑娘一句“谢谢沈叔叔”时,莫名地荒唐而奇妙。
江莱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挂上十分礼节的笑容,一副送客表情。
沈其增却浑像看不懂眼色了一般,反而向前进了一步,一手握住了行李杆,另一只手扬起,越过江莱的肩膀,就向她身后墙壁撑去。堪堪擦过耳垂,一点碎发被刮到耳后。
整个动作异常缓慢,沈其增盯住江莱似乎凝住的神情,随着贴近也越来越观察到对方细微的变化。
先是蹙了下眉,滞了几秒,垂下的双眼才慢慢抬起,现出那一双不含杂质的眼眸来。
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羞涩脸红,更没有恼羞成怒。
没有表情,一颗泪痣越发显出几分无动于衷的冷酷起来。
沈其增“变本加厉”,手指有意无意撩过她的马尾。
某个人影冷不防挤进脑海,江莱几乎想立刻扬手打掉那一张隐现的轻浮面孔,但想到面前真正站着的人与谢忝的关系,她将双手拢紧在身后,用笑意取代乖戾,单纯地带着一分恰到好处的疑惑,问:“沈叔叔,您要干嘛?”
沈其增一顿,手指点上智能屏,“嘀”地一声,随着身体后撤,机械语音响起,刻意营造的暧昧氛围陡然烟消云散。
“开个总开关而已,别介意。”沈其增随意道,甩了甩手掩饰掉那一丝尴尬。
江莱没有说话。
沈其增也是深知自己试探不成,反而落了个坏印象。他不就此告辞,反而去拉开了落地窗帘,到沙发上坐了下来,边开电视屏幕边说道:“你是高二吧,今年该是十六?”
江莱只觉得厌烦。然而一些经历让她明白,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情绪还是少外露为妙。她摊开行李箱,回道:“十八了。”
沈其增倒是有些意外。对于早慧的天才来说太迟,矛盾的是,却远超同龄人的早熟。
也许真的是个有点小聪明的普通女孩罢了。
江莱翻遍了行李箱,也没有找到想要的那本习题集。仔细一想,才想到它昨晚被扫落在地,之后谢忝是收拾了。看样子是没装在她这里。她心头陡升一股躁意,耳边又持续传来沈其增似乎很不满意连着换台的噪音。她捏紧手指,一手抱着书本慢慢站了起来,状似自言自语,却用他能够听清的音量道:“沈叔叔这么年轻,在家里是排行老几呢……”
见对方疑心听错的眼神望过来,她又忙说道:“呀,我的意思是,沈叔叔您有没有兄弟姐妹之类的。”
任凭谁被你认为是小孩的人暗讽了“你算老几”,都不会感到愉快。可沈其增却不得不压下去,说:“没——”转眼又想到家里那个多出来的人,还有她连带的麻烦事,皱了眉,说道:“有个妹妹。”
江莱“哦”了一声,瞧见了对方陷入心事不甚愉悦的面孔。像他这样的出身,兄弟姐妹间怎么可能没有龃龉。她笑了笑,说道:“那您一定是个好哥哥。”客套而已。
沈其增坐了会便走了。
江莱终于放松下来。她坐到沙发上,拿了遥控器便要随手摁掉,一句“温茂”仿佛拥有了自主意识一样从一长串英文当中跳出来,蹿进她的耳朵。
她霍然抬眼,看向液晶屏。
“温茂市将在来年扩大就业在经济中……”
听错而已。可是那两个字却不断鼓噪着耳膜。她伸手掐断,遥控器被随手扔在地毯上。熄灭的屏幕黑漆漆的,映出正对它的江莱一张模糊扭曲的,面无表情的脸。
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阳光洋洋洒洒,透过拉开帘子的落地窗渗进来。她伸出的脚趾笼着点余晖,大半身子却落在阴影里。
江莱不知枯坐了多久才站起身来,结果腿上一阵酸涩的麻意直窜,逼得她跪坐在地毯上。
秋分往后,日子越过,天黑便越早。
谢忝从研究所出来,便发现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擦黑了。
几个朋友嚷着中午没吃好,商量着去续摊。
“谢忝,好不容易聚聚,来吧。”他嘴里应着,握着手机屏幕给江莱发了个消息。
“晚上想吃什么。”
一个朋友去开车,几个人便站在路边等。
等人的过程是漫长的,而谢忝等的还不止一个,这过程就像翻了倍。他隔一会看一眼手机,动作频繁得连身旁的人都察觉到了。
“哎,谢忝,老看手机,要不知道你单身,都要以为你妻管严了。”
“气管炎?这地儿这么——干,难道不是人人都有。”
谢忝看他们逗趣,自己嘴角也噙着一抹笑来。
江莱毕竟是学生,每天得有大半时间在上课。自几次误在上课时间给她打电话的窘状后,他们便用短信交流更多些。即使到最后还是以一通电话结尾。
这次也不例外,他见对方迟迟不回,便直接拨了电话。
竟然没通。
他又尝试拨了几回,还是一样。他直接摁了翻出通讯录打给沈其增。
无人接听。
真是见鬼。
朋友终于打着灯从一边的地下停车场驶了上来。其他人纷纷上了车,只有谢忝攥着个手机皱着眉头站立不动。
那朋友按了下喇叭,喊了声。
谢忝扔下一句“我突然有急事,先回去了,有空再约”便匆忙转身。结果沿着马路才走几步又折了回来,上了副驾驶。
“能送我回家一趟吗。”语气依旧冷静,一丝焦急隐没在眉间。
朋友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这个点,估计会挤啊。”
果不出所料。一条不长的路,好似乌龟爬行。车才提一口气上来,没喘几下便又被扼住,车没死倒能把人憋死。
等终于奔到小区门口,天色已逼近墨黑。一排排路灯点起,延伸至楼下。
他上了电梯,却又懊悔起来。
他为什么要回来,如果沈其增真的带她出去疯了,至少也不会在他家里。
而这股悔意在急忙按了指纹开门后扑面而来的黑暗中急剧膨胀,最后一丝希望也被吞噬殆尽。
他翻出手机,调出短信页面,手指用着能戳穿屏幕的力道敲了十几下后便点了发送。
终究是气不过,他锤了下门,咒骂了一句便打算离开。
忽地一声嘤咛声钻入耳中。他向前走了几步才发现另一边客厅窗帘不知为何全扯了开,一个人蜷成一团就躺在地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