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之前极尽克制地表现疏离,压下嘴边的话语,却还是在跨出校门前回看了一眼那个清瘦的背影。
谢忝边跑边掏出手机,还没点开通讯录便想起来自己根本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原来一段时间的冷静并没有让他如料想般脱身,自以为是处理好的一切,还是会在对上她的眼神时动摇。
等了绿灯,他奔过马路,在书店,饰品店门口张望。
他在冲着她撒气。
谢忝来到他们常去吃午饭的饭馆。然而饭点已过,只有一个店员孤零零地驼着背整理狼藉。
他这是在干什么?
谢忝苦笑着,扶着墙壁喘气。他抬头,毒辣的日光在眼底晃动。
汗水渗入眼角,他眯眼,忽有晃眼的金光一闪而过。他抬手抵住额头,那片光影逐渐在视线里清晰。
是不久之前他才见过的不知名的花,金色的丝线缠绕在裙摆。一抹蓝色藏在人群里,向着减速停靠的公交缓慢偏移。
谢忝嘴唇微动,恍惚:“江莱?”声音极低。
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江莱!”向前疾走了几步,却被急驰而过的轿车逼退。
“江莱!”谢忝觉得此时此刻在马路对面的自己一定看起来像个声嘶力竭的疯子。
谢忝看着对面停住久久不动的公交,想仔细辨认上车的乘客,欲冲过去,却又不得向前。
公交车终于扬起尾气,拖着庞大的身躯缓缓驶离。谢忝看着逐渐显露的似乎空无一人的站台,苦涩压得心口发痛。
热浪浮动扭曲的空气里,江莱仿若异类伫立在站台边缘,眼角发红,与谢忝遥遥相望。
江莱被谢忝领着进了家咖啡店。
谢忝站到一旁接电话。
江莱看某位老师完全没有点单的意愿,径自翻起了菜单点了一堆甜点和两杯名字念起来很拗口的饮品。
“我就说,那二试满分的没名字的卷子是谁的,合着是你小徒弟的,啧啧。你之前那语气,没对人家小女生做什么吧?”
谢忝看了收银台前的江莱一眼,异常平静地说道:“你他妈下次查清楚点,办事这么垃圾,该叫他们革了你的职。”
“我靠?这怪我吗?而且是谁抓耳挠腮急着要结果的?谢忝你真——”
谢忝果断按了挂断键,走到江莱身后结账。
二人对坐在一张桌上,一时无言。
“老师,不是说不想再见到我了吗。”江莱打破沉默。
谢忝这才发现江莱的声音有股不同平常的暗哑,仔细一看才发现她鼻头有些红,虽然垂着眼皮,但眼睫毛湿漉漉的粘在一起。
这一下谢忝完完全全忘了问江莱怎么不说出实情,脑子里只记得是自己先不管青红皂白兴师问罪。
现在想来,他们好像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她那让他误会的道歉,恐怕也是为怕因自己的粗心而受到他的责罚吧?
“我太冲动了,那句话不是我的本意。”他这才发现解释和理由说起来是多么苍白无力。
一碟半球状的冰淇淋被摆了上来,她说了声谢谢便拿着小勺子一口一口挖着送到嘴里。
谢忝沉默着看着江莱的动作,终于在她吃第三口后开口:“我之前……这几天是在蓟城,中途还去了趟国外。”
江莱垂着眼,慢慢放下了勺子。
谢忝慢慢吐了口气,理了理思路:“我一直在搞研究,最近遇到了瓶颈,一篇论文写了一大半怎么也进行不下去。”他忽然很想抽烟,摸了摸口袋,又忍住了。
“是关于……”他提到了一个专有名词。江莱想了想,有点印象,有关它的书就摊在他床头。
“我以前的,恩师告诉我说,说国外正好有个交流研讨会,我便去了。”
“那老师您,有收获吗。”江莱犹豫问道。
谢忝轻松一笑,“有一点吧。”也只是一丁点而已。这种会是没有人会透底的,瞎猫毕竟逮不着耗子。
江莱说了句“那就好”便再无下文。
“那老师您之前——”
“我之前对——”
二人竟同时开口,不过一个指的是四天前,另一个却是想为一小时前的事道歉。
谢忝一时失语。道歉这种事对他来说极为生涩与不熟练。他摸了摸鼻子,拿起服务员刚上的“茶”喝了一口,顿时酸味弥漫。谢忝差点吐出来,却还是在江莱的目光下强行咽了下去。
江莱拨弄着一根勺子,扒拉已经有些化了的冰淇淋,她嘴角轻抿,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委屈:“老师,我不是刻意讨好,也不是报复……”
说真的,她当时确实被吓到了。
差点就忍不住抱住发火的谢忝,告诉他一切实情。
不过她并没有后悔,因为事情完全有回转的余地,倒是有些后怕,谢忝发起火来的恐怖。要是自己真的弃考了,她不敢想象谢忝还会不会追出来。
饶是江莱,也不敢去赌。
谢忝再次从江莱口中听到他说过的糊涂话,心里忍不住想给自己一嘴巴子。
他用咳嗽掩饰了自己的慌乱。
一向高高在上的老师露出了苦闷的表情,良久才憋出一句:“忘了吧。”
倒有些无理取闹。
江莱低着头,憋着笑。
谢忝企图转移注意力,他掏了只笔就往小票背面写字。写完还扬眉往江莱面前一推。
江莱拿起来细看。短时间内,她脑海略掠过几种定理,但完全不能确定哪种并且得到确切的结果。
“这是我回来路上想的一道题,做做看。”他说完便下意识想端起茶杯,但眼神一触到那茶,便及时收了手。
“慢慢想,八月会有个培训,这几天你先歇一歇吧。”
“啊,李怀他们是跟我说过八月的培训……”江莱一边听谢忝说话,一边试图在小票下面写上点她想到的公式,顺着谢忝话头无意识接了一句。
谢忝抿了一口凉白开,手一顿。也许是之前的茶的酸劲太冲,普通的凉茶入喉,也难掩涩味。
他抬首看面前的江莱,她入了迷,顺手抽过一张餐巾纸便开始演算。
才几天,她好像有了些细微的变化。无袖裙漏出莹润白皙的肩头,蓝色很衬她。锁骨也很纤巧,就是对她这个身高来说,有些过分瘦了。
似乎不能再这样待下去了。
谢忝起身,两指轻点桌面,淡声说:“走吧。”
他把江莱撵回家去休息。自己回了学校。
那三只还没走。秦主任告诉了他们各自的成绩,挺稳。自然江莱那分是免不了炫耀一通的。周天一纳罕:“江莱都这分了谢老师那脸还黑得跟锅底似的,我们是不是就要被一顿暴锤——”瞟到面前走过来的人差点魂飞魄散。
谢忝倒是没什么表情,打了个招呼便往办公室走。
李怀没忍住,问了句:“谢老师,江莱她……”
谢忝想到了什么,眼里有些冷意,脚步却是没停,答道:“哦,喝了下午茶,现在回家休息了。”
李怀显然不信这个回答,他们走之前可不像要一起去喝下午茶的样子。
谢忝不说,江莱更不可能说自己的私事。看来得不到什么答案了。
李怀欲追上前面的周天一和张寒,没想到某位老师去而复返。
“你怀里那书是江莱的吧,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