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忝带着江莱去了教师宿舍楼。说是宿舍楼,也不尽然,外观上看就是普通小区楼,有两栋,当初规划的时候被圈进了学校里,主要是给老师用还有原本就住这里的住户,当然也有家长图方便,带着上高三的孩子租在这里。因为是暑假,所以大半空着,更不必说老师基本都在外有房产,谁愿意一年到头住在学校里面?当然某老师除外。
谢忝开了门,随手将钥匙和塑料袋往桌上一扔,进了屋迅速将自己半湿的衣服换了下来,便开始翻找合适江莱穿的,应该说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他这里从来没留下过女人衣服,更别提内衣裤什么的了。他闭了闭眼,出了房间抓了钥匙便准备再次出门。
江莱把试卷掏出来放在桌上,身上滴着水,不好乱动。她乖乖站在一边看着谢忝忙进忙出,连忙在谢忝要出门前拦住了他:“谢老师,不用了,您是要给我买衣服是吧?真的不用,外面雨太大了,您要是淋湿了我们两个病人干瞪眼吗?”
谢忝不为所动。
江莱也有些倔了:“谢老师,学校超市想想也只有内衣内裤什么的,您不会还想出去给我买套衣服吧?那这样我干脆自己出去住得了!既然这样,您还想知道我的尺码吗?我是三——”
谢忝绷不住了,及时让江莱打住,掐着腰扶额,坐在客厅沙发上好一会说:“这样吧,你去我房间翻翻衣柜,我也不知道什么衣服适合你,挑好了就去浴室,喏,那个就是。”
等到江莱找好衣服进了浴室,谢忝一颗心才沉下来,想了想,进了厨房。
江莱一进了浴室,嘴角便止不住得扬了起来。环顾浴室,先是镜子里自己的鬼样吓了一跳,但接着便发现了更有趣的事情。她发现镜子右上角用马克笔写了好几串公式和计算的数字,有几个她认得。看笔迹,像是灵光乍现,在洗漱的时候随手写下的。江莱用手指抚过。
洗完澡,江莱换上那件衬衫才发现,这件衣服看着挺宽大,穿上身便有点短。毕竟江莱身量挺高,一件男士衬衫遮住屁股是足够。她使劲将衬衫向下拉了拉,踌躇了一会,才打开门。
江莱这一趟洗得够久,出来的时候谢忝正坐在餐桌前喝着粥。听见响声下意识朝她看一眼,便收回视线喊她过去。
“啊,原来谢老师还会做饭,真是一个居家好男人。”江莱坐下捧起搪瓷碗,笑着说了句玩笑话。
然而那位居家好男人的碗已经见了底,一直抱着臂看着她沉默不语,江莱的话他也不接了,没一点反应。
江莱一直觉得,谢忝皱眉不说话的时候,生人勿近的气息尤为明显,像寒冷高山上终年不化的冰雪,眼瞳极黑,让她想到那所谓的家,永远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谢老师?”江莱无法不在意这极强的存在感。
“我知道,我今天着实给您添了很多麻烦。我保证,下次一定——”
谢忝随意“嗯”了便起了身,进了卧室,随即便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然后谢忝拿着个吹风机往桌上一放,“记得把头发吹干。”便进了浴室。
江莱:“……”她眼神往下一瞟,才发现自己前面垂着几撮湿漉漉头发,洇湿了几处,白衬衫尤为明显,后背更甚。
“啊……”
谢忝进了浴室,那种被入侵的感觉越发强烈。
还有些雾气的镜面,多了一把牙刷的洗手台,旁边栏杆上搭着块湿答答的新毛巾,衣篓里白蓝相间,地面瓷砖上蜿蜒的水渍,还有空气里未散的清香。他感觉无所适从,但也并不讨厌。
一个晚上而已,谢忝抬手随意擦了擦镜面,想到。
相比江莱,谢忝的洗澡速度明显快很多。他随意地抓起衣篓里的衣服,猝不及防一团白色的衣物掉了出来。
谢忝:“……”
他捡起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内衣,又把衣服都塞回衣篓里,直接拎着出了浴室。
餐桌前的小狐狸已经不在了。谢忝进了卧室,捡起地上的湿衣服,路过忙着给自己毛发吹干的小狐狸,把衣服投进了阳台上的洗衣机里。原路返回,那只小狐狸歪着头,一直在盯着他走来走去。
他在她面前略停了一停,江莱按了吹风机,谢忝给今晚作了个总结:“今晚你睡这里,我去隔壁。有什么事随时可以叫我。”江莱忙不迭点头。
一句“老师晚安”从身后传来,谢忝走出房间,朝身后随意摆了摆手,拿了餐桌上的试卷,进了书房。
书房原本是间客房,被他改造了一番,虽说不是专门睡觉的地方,倒也有个小榻。
谢忝点了根烟,在榻上坐了会,便开始着手批改试卷。
虽然外面用空白卷纸裹了几层,里面的试卷还是不可避免湿了几张。第一张便是江莱的。看到最后,又是一个意料之内的满分,也许是实在无聊,最后一题竟然还有几句话缀在答案下面:“老师,这题的这个条件,如果改成这样,或者干脆去掉,会更难一些”还有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谢忝觉得有些无奈,还有点好笑,抖了烟灰,回了一句,便开始改下一张。
又改了几份,最后的大题都没有做出来。他拿起江莱的试卷,想了想,便含着笑意起身,往隔壁走去。
那房门大开,谢忝靠在门前,刚准备敲门示意,这一抬眼,动作停滞。
谢忝嘴唇抿起,微张的右手不自然攥紧,眼神幽深晦暗。
等江莱回头时,门口哪还有人影。
江莱正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抽出来晾着。也许是谢忝个头高的原因,那晾衣杆位置摆得颇高,她踮着脚尖,费了一番力气勾下衣架,又套上衣物重新挂上去。
听到脚步声时,她正挂着最后两件。庆祝大功告成,她拍拍手回头,门口并没有出现熟悉的身形。她趴在门口旁边张望,只看到一扇紧闭的门扉。
可能只是出来倒水而已。江莱心想,退回去也把这边的门关上了。
想了想,还是落了锁。
并不是不信谢老师,是她,不信她自己。
江莱扑到床铺上,脸颊在枕头上蹭了蹭。凌乱的长发下显露出少女姣好的半张侧脸。
阶梯教室的灯突然熄灭,江莱看着教室长廊尽头四处张望的阿姨,脚步加快,正欲开口,却看到阿姨转身向办公楼的方向正对她而来,一个怪异的想法浮现在了脑海里。她一个闪身,躲进了楼梯口旁的厕所里。
几个男生嘻嘻哈哈从楼梯上出来,被阿姨轰了一顿。
阿姨路过厕所,进了办公楼的走廊,张望几下确认无人后嘀咕了几句“这些孩子走也不知道锁门”便原路返回离开了。
江莱捏紧了试卷的一角,默默等了几分钟,才堪堪扶着墙壁走出来。
夜色浓重,泼天的水幕。她伸手,在长廊下被豆大的雨滴打了个哆嗦。
她走回阶梯教室,将试卷放下。
“晚上可能会来。”谢忝的话语回荡在脑海。
她走进雨中,不用几秒,便被淋得湿透。
她在赌,赌这“可能”的概率,到底是100%还是0%。她想她可能是疯了,一向奉为准则的逻辑理念全然不顾,去企图抓住这微小的可能。
但也有下下策不是吗?如果谢忝没来,她还可以联系门卫,可以借电话联系开锁的、保姆或是其他不重要的人,虽然过程麻烦。第二天,即使她身体再好,不严重的感冒她也能让它听起来严重。再将整件事透露给谢忝……
等待已经是下下策了,等待无果便是下下策中的下下策啊。
江莱自嘲地笑了笑,拖着厚重的身体回到走廊,抹了一把脸颊。
人生第一次豪赌,独自一人的胜利。
真是幼稚,无聊,漏洞百出的把戏。她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