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时候,杨宁安终于闲了下来。家里没有需要过多置办的东西,白音又派人运过来不少年货。杨宁安拒绝不得,只得看着自家父亲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己。
“作孽。”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杨宁安一脸的无奈,他拒绝不得,不能给她承诺。虽然说着没本事,但他还是念着二姑娘。也不是别的,就是心里总是留了那么一块地方,就像当初二姑娘那么不知不觉占了一块地方一样,现在那地方,总还是有二姑娘的影子。
大姑娘白音冬天还要顶着雪赶过来,送吃的,拿用的,一来二去私塾里的人都喜欢上了她。看到她来,大家比见到杨宁安要激动的多,恨不得他们这个榆木脑袋的小先生赶紧从了这个白家大姑娘——不为其他,只因若是他们在一起,那日后私塾少不了好吃的东西。
而且,之前小先生喜欢的二姑娘,已经不在木扎了。
白音把东西让人搬下来,自己就坐在他身边。手指因为冷冻的发红,她就对手指呼气,想暖和点。杨宁安拿了一杯热茶递过去,“手炉呢?”
白音接过冒热气的杯子,汲取升腾的暖意:“忘了,看我这个记性。”
她没说是今天匆忙想早点去街上把年货备齐,走的急才忘了拿。杨宁安不反对她来,虽然无奈,那也够了。下人办事她不放心,就自己亲自选了,想着杨宁安之前在白家时的口味,细心选了一番,就为了看到杨宁安吃下她选的食物,能让她觉得有满足感。
杨宁安,杨宁安。白音念着他名字,心里竟然比手上热度都要高,烫的她脸都红起来。“过年的时候,能不能陪我一起放烟火?”她紧张的问,杨宁安看她,眉头却轻轻皱了起来。
“那天你们光是见长辈忙着事物,就要到深夜了……而且杨某如今不是白府的陪读,又怎么好去打扰。”
“我只想问先生能不能?”
杨宁安顿了顿,看着白音发红的手,终究没忍下心:“能。”
听到这话,白音就放了心,一张脸笑的满是幸福,这让杨宁安心里发酸,面对这样的白音他始终带了内疚和歉意。
或许狠心拒绝才是好。
杨宁安这么想,大姑娘日后会明白的。可总是在看到白音义无反顾对他好的时候,狠不下心来。给不了承诺,又吊着人的感情是最上不得台面,好一个读书人,杨宁安心里唾弃自己,白读了圣贤书。
过年那天,杨宁安的父亲很是高兴,拿着烧酒吃着肉。因为母亲去世得早,他们过年也不包饺子,不吃鱼。待到午夜街道上升起鞭炮响,白音从后门偷偷进来了。
她手里拿着两个彩灯,其中一个递给杨宁安,另一个自己抱着。
“花灯节我出不来,就趁着今天一起放了吧。”白音笑盈盈的,转着彩灯将上面的诗句给杨宁安看。
“只愿君心似我心。”
白音喜欢把感情拿出来,丝毫不掩饰。像是太阳,像是烈火。一颗心摆着,讨好的一直递给他,让杨宁安不得不直面这感情。
杨宁安避开视线,把灯拖起来,轻轻松了手。白音连忙跟着他把灯放了,两只彩灯飘荡荡升了空中,映着天上的烟火,渐渐成了两个暖光的点。
“先生,你有许愿吗?”白音问。
“没有,你呢?可有许什么愿望?”
白音点头,拿了烟火出来,递给杨宁安:“我想看先生放烟火。”
“?”杨宁安没明白过来,白音就又说道:“我的愿望,就是新年的第一天,看着你放烟火。”
大姑娘的脸一时间和二姑娘仿佛合在了一起,杨宁安连忙拍打自己的脸,避开视线忙去点烟火。可烟火不知受了潮还是什么,点了半天也没一点动静。
“看来是坏了。”杨宁安一转头,就看到白音低落的脸。
“我就想看你放的烟火……”白音很是委屈的。
“这烟火,回头我去买些新的。”杨宁安看不得大姑娘这低落的模样,连忙安慰着。白音听到瞬间变了脸色,开心的忙抓了杨宁安的衣袖。
“一言为定!”
一丁点好,白音都会开心的要命。
木扎入夏的时候,大金那边也来了消息。二姑娘白甜生了一个小子,母子平安。白音拿着信直乐,想着去选平安锁给白甜的孩子送去。杨宁安也没了之前听到白甜有身孕后那种复杂的心情,反而能平静的为这个刚刚诞生的孩子祈求祝福。他想这其中也有大姑娘的功劳,若不是她隔三差五来找他,与他说话聊天,他也不会这么早就能走出来。
白音兴奋完了,看着杨宁安抱着书,就问为什么把这些书都拿了出来。
“明年乡试,我想试一下。”
乡试每三年举行一次,上一次因为杨宁安在白家陪读,就没去参加。但科考成绩优异,也被选中去参加乡试。如今父亲年纪渐渐增长,开私塾总不是长久的办法。
白音听到后竟然比杨宁安看着还要开心,忙帮他拿书:“先生这么想那真是太好了,你从小就是出了名的聪慧,肯定能一举高中。”
白音对杨宁安备考看的比他本人还重要,带来的汤变着花样熬,怕他热了读书吃力,还唤人煮了凉好的绿豆汤。上上下下把白音对杨宁安的好看在眼里,纷纷觉得杨宁安不是个东西。祸害完二姑娘,又搭上了大姑娘继续祸害。也不知杨宁安给大姑娘吃了什么迷魂药,这大姑娘偏偏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杨宁安和白音说起不要再对他好的时候,白音就当听不到,好吃的好用的,变着花样来。时间过的飞快,杨宁安过了乡试拿了第一。会试在来年春天,杨宁安打照私塾的时间更少了,一门心思都放在了读书上。白音后来不敢轻易去打扰他,之前拿了东西过去还要和杨宁安聊上一会才会离开,现在只是放了东西,看着杨宁安顺利,安了心就匆忙避开了。
白音真是把杨宁安放在心尖上疼,自己一个大小姐的身份都不顾,守着这么一个没权没势的书生。
到了秋天,白音忽然没了消息。一连十来天没有过来。不过杨宁安很快就听说,木扎最有钱的商人,向白家求了亲。
那人叫王成,虽是做买卖起家,却没有一点市井气。自小家里穷苦,自己努力打拼出来,开当铺开酒楼,家中财力不可估量。而且此人为人谦虚诚信,评价颇高。还会施粥给僧侣穷人,可谓德才兼备。杨宁安听到一点也不觉得惊讶,白音长的好看,为人大气,聪慧善良。若是两家结亲,那真是天赐的良缘,门当户对。
后来没过多久,白音偷偷找来了。
她穿着下人的衣服,神色都有些憔悴的,看着杨宁安才露了笑出来。杨宁安大惊,“大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白音露出的笑没撑多久,忽然就崩下来,抱着杨宁安放声大哭。
“先生,王成来我家求亲了。”白音哭的伤心,她一直都是坚强又无畏,此时却没了一点勇敢,难过的抱着自己喜欢的人。“我娘答应了,还不许我再来见你……”
“……可是……可我喜欢的人是你啊……”
杨宁安心里泛了心疼,任由白音哭着,最后只是拍了拍她的头:“王公子为人正直,待人宽厚,定不会辜负你。”
“……我想嫁的人是你!”白音抓着他的衣领,“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回去带一笔钱,咱们随便去什么地方,离开木扎,你去备考,我找些手工伙计……”
“大姑娘。”
“……我会刺绣,我可以去当绣娘……”
杨宁安把她扯出怀里,看着她的脸:“大姑娘,不要为了我毁掉你的一辈子。王公子能带给你的,我一样都给不了。”
“可是我愿意。”白音含着眼泪,又无助又坚定的说。杨宁安迟迟没有开口,白音难受的低下头,“我以为一年多了,你能对白甜释怀一些,可是……可你还是忘不了她吗?”
杨宁安其实已经释然,他看着白音伤心欲绝的脸,狠下心说:“是,对不起。”
“……我以为,我对你好,就能在你心里能留下来……”平时说着喜欢都是一个人的事的白音,第一次这么无措,像是坚硬的伪装卸下,露出内在脆弱的真实,“明明我和二姑娘有几分相似……可我还是比不上二姑娘……”
不是比不上,这怎么好放在一起比。一个是青梅枝头的花朵,一个是明亮动人的太阳。各有各的千万般好,是他配不上。如今有了门当户对的人,怎么好轻易把大姑娘的美好姻缘生生断掉。他心里思绪万千,最后只有轻声长叹,狠心往后退了一步。
“王公子与你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大姑娘有才气,何苦在这小地方困一辈子。”杨宁安微微行礼,对着白音拱手,“愿大姑娘幸福长乐。”
白音看着杨宁安,眼睛的泪落着,整个人都像是傻了。“杨先生,我……可我只喜欢你啊。我不要什么富贵,我就想这辈子和你在一起。”
“大姑娘,杨某之前也曾以为只要有情,就能长相厮守。可是二姑娘被拉去和亲,我只有当一个阶下囚的份。”心意是真的,可现实摆在那里,权势差距过大。“二姑娘一开始很不开心,一直在哭,我想去带她走,可是……我终究没能把她带回来。如今她和布日固德过得幸福,远比我能给的……更多。”
一口气说完,杨宁安轻轻笑了笑。如今他是真的放下,真的想为白甜祝福。“大姑娘,你只是遇到的人太少,姻缘天注定,如今我也有几分相信。你和王公子,肯定会很幸福。”
“我不会!”白音猛地上前一步,“白甜情况和我不一样,她面对的除了和亲还有全木扎的百姓,我才不信她就真的是喜欢上布日固德!我也一样,就算我和王成成亲,我也不会喜欢上他!”
“大姑娘!”杨宁安连忙止了她的话,“二姑娘那边被迫和亲,我一点忙也帮不上。我本以为世间真爱不会被外界影响,可现在我才明白,那只是空话。书生抵不过权势,日后你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王公子能救你于水火,我却无能为力!大姑娘……白音,你别再做傻事了!”
白音眼泪已经止不住,她擦了泪,就又掉下新的来。“喜欢一个人从来不是傻事……你就算变老变落魄,我也喜欢你。我喜欢你读书的意气风发,喜欢你骨子里的傲气,就连你对二姑娘的好我都喜欢……我能和你在一起,钱财权利我都不要……我以为钱和权是你我之间最大的障碍……可是……”白音哭腔停了,似是伤心又绝望:“你始终不会喜欢上我……你忘了二姑娘也不会喜欢上我……为什么呀………杨先生,你连看我一眼都不肯吗……”
这话杨宁安没办法回答。
若是白音是哪家寻常姑娘,杨宁安或许还能回答。可他不能,这是他曾喜欢过人的姐姐,是白家,是他高攀不起的白家。
白甜一事下来,像是给他的自信和尊严都抹杀了。他不由得怀疑之前与白甜讲的私奔去外面看,可行性有多少。若是钱财不够,或是遇到歹人,只要出了一丁点意外,那都是不能估量的惨重。他醒悟的晚,所以更不能把白音带到不归路。白音本应该有一个更加平坦和美满的未来,和他只有……
白音的话戳的他心窝子都疼了起来,杨宁安不再说话,就这么站着。白音见杨宁安许久未答,神色一暗,转身走了。
小先生最近心情不好。
私塾的人这么琢磨着,仔细一想,白姑娘也许久未来了。白姑娘和王成的婚礼定在了下月二十七,城里一些有名气的都私下知道了。日子虽然急了,但是都说是能签下好姻缘的好日子。
他们以后怕再也吃不到白姑娘带来的糕点,这么一想,大家都头疼的看着杨宁安,抱怨为什么不是他把白姑娘娶回来……当然也只是抱怨,王公子和这个小先生,那肯定是要选王公子,有钱有德行,大家心知肚明。
白家和王家张罗的很是热闹,就连木扎彩灯节那天,大晚上街上还能看到白家王家的仆人忙着采购东西。
杨宁安看着路过的白家的仆人,心里仿佛堵了什么,说不上来,他应该为大姑娘高兴的。杨宁安这么宽慰自己,看着小贩卖的烟火,想起之前白音对他说,愿望是看他放烟火。思来想去,还是没忍住买了一把,刚付完钱转身,就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白音。
也是,白家仆人就在附近,主子在也很正常。
白音好像瘦了,但见了杨宁安还是笑盈盈,对着杨宁安行礼。杨宁安也回了礼,问到:“大姑娘出来所为何事?”
白音举起手里抓着的灯,“今天彩灯节,正好跟着仆人出来转转。”她偷跑不出来,也就只有跟着仆人才能出了府。“先生你呢?”
杨宁安也不知怎的,拿了烟火给她看,“大姑娘,你要看烟火吗?”
白音愣了一下,然后有点伤心的点了头:“先生原来还记得我说的……”
两人沉默的去了街边,借了火折子点了烟火。烟火一根根的,拿在手里炸出星星点点的亮片。谁也没开口,安静的随着噼噼啪啪的声响看着那烟火。等最后一根烧完了,沉默过于尴尬,杨宁安就先拱手要告辞:“祝大姑娘和王公子永结同心,就此别过。”
“先生!”
白音唤住了他,思索良久,从下人手里拿了一个绸缎包的小木盒。
“一点心意,还望先生收下。”
木盒拿在手里,终究还是没拒绝。
那木盒,杨宁安一直不敢打开。放在书房同那些书一起摆在柜子里,只有拿书的时候,堪堪扫一眼。
很快,就到了白音和王成大婚的前夜。
杨宁安很少饮酒,那晚却破了例。坐在院子的石桌旁,喝了整整两壶。后来记忆断了片,他只想吐。
昏昏沉沉间,他好似看到了二姑娘,穿着仆人的衣服,轻轻抱住了自己。
“二姑娘……”自己的声音颤抖的不像话,二姑娘身子也不让人察觉的僵了一下。
杨宁安知道,他是喝醉了,不然远在大金的二姑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也壮了胆子,想着醉酒梦里什么都无所谓,索性抱住了二姑娘。
“二姑娘……我好想你……”
二姑娘也抱着他,拍他的背,“我也想你。”
二姑娘好似哭了,杨宁安只觉得脖子有冰凉的泪,太难受了,像是在他心里扎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疼,只能用力抱着二姑娘。“你可好……你过得可还好?”
“不好……”
杨宁安一听,连忙问:“可是他欺负你了?可是对你不好?”
二姑娘的脸埋在他脖颈,那眼泪就沾在他皮肉上。二姑娘声音轻飘飘的:“是你欺负我了。”
是了。
是他没本事,若能阻止和亲,二姑娘怎么会嫁去草原。他是罪人,是他欺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