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棠越虽手腕了得,可仅凭先前那些暗处的了解远不够,他接手众成后尽量凡事都要亲力亲为,和各个分区各个部门的管理人亲自建立关系,他拿西洋那套鼓励与尊重的观念来管理员工,又用中式商场上墨守成规的条例来加固权属关系,并且还提出了一个利益分享的新观念,无论哪个岗位上,只是为众成创了收益,都可以与众成一起分享胜利果实。
这样一来,两年里公司效益翻了一番。
可他人也累极,常常连着几天的大会小会连轴开,有时上午还在蓉城大本营,下午就飞去南部主持新项目。
一遇到他要在公司赶项目不回家的晚上,许宜芳就带上程幼如一起去给他送饭,老汤底里加了猪骨整鸡火腿参片小火吊了一天一夜的高汤,起灶时摘些鲜嫩的菜心,在滚水里烫上几分钟,放进保鲜盒里装好,待到到了他的办公室才放进汤煲里,另装一小盒亲手做的酱菜,配北边收来的今年新米,程棠越常能吃上好几碗。
许宜芳看他那个狼吞虎咽的样子,常心疼的背过身去抹眼泪。
假如不是年轻,哪个经得起这样熬。
程棠越倒是一副乐天样子,他吃饭时把小女儿抱在膝上收进怀里坐着,偶尔自己吃几口也给她喂一口。
看着程幼如乖乖咬着勺子吞进去,小嘴巴一鼓一鼓的咀嚼着,程棠越低头去亲她松软的发顶,“像个小松鼠一样,我的宝贝。”
程幼如听了这话就冲他笑,有时还在他示意的点点脸颊时就着油滋滋的嘴贴上去送一个轻轻的吻。
程幼如被他养了这么久,总算养出些亲近。
她人小小的,心思却细,有一回周末程棠越难得得闲,带着她去花房画画,她一回头,他人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了,时夏,花房里少不得有些蚊虫,程幼如画也不管了,就守在他身边,遇到蚊虫来,便挥着小手驱赶着。
总算叫他睡了个安稳觉,可人醒来,她却一点也不邀功,什么也不说。
从心里觉得为他做点什么是应该的。
如果他在家里,晚上一定会亲自来跟她说晚安,可遇到他出差,时间就不可控了,后来养成了习惯,出远门时无论多忙,八点钟一点会给她打个电话,有时大约在什么局上抽身出来,压着声音说了晚安两个字就挂了。
程幼如等到他这句话后马上就能睡着。
这两年里,她每周末都固定抽一个下午到公司去和他在一起,有时他的那些个经理们在他的办公室里进进出出,程幼如就坐在他的大沙发上看着他和那些人交谈。
有时无人,他在一张乌沉沉的实木办公桌后做些案头工作,程幼如就坐在他脚边的地毯上翻看大百科。
遇到他闲下来了,还给她订些洋快餐解馋,自从有一次在同学那里吃到后她惦记了很久,可许宜芳不叫她吃,她的午饭都是家里配好送过去的,营养是营养,可哪里有这些味蕾杀手的吸引力大呢。
程棠越陪她一起吃,陪着她一起去洗油油的手,晚上一手帮她提着小书包,一手牵着她,一起回家。
虽无血缘关系,可无论任谁来看,他对她也极够一个“好”字了。
程怡如是来程家的第三个年头的新年夜里喊他爸爸的。
程棠越主持完年会后给公司发了奖金放了年假就赶回家,程家的传统,无论再怎么忙,年一定要一起过。
他早些年虽然在英国生活,但春节也一定要回家。
因为过年,程幼如的衣服从进了腊月开始就换成了喜庆的颜色。
红色的缎面翻领狐狸毛小皮衣,里面穿一件堆纱绣线的公主裙,入了冬,她脸上的软肉就养回来了,个子仍长得慢,整个人小绵羊一样的坐在程家几十人的长桌上乖乖靠着程棠越下手边坐着。
吃了八分饱,又说了吉祥话,程棠越就让她下桌了,接下来都是些喝酒的场面,没的要个小孩子陪着时间的道理。
程棠越半掌了整个程家,众人见他此举,也都叫家里的小辈下桌,陪着这个好运的养孩子一起玩。
程幼如跟着大家一起疯玩了好几圈,程棠越下了酒桌还没进偏厅,离老远就听到她的笑声,他今晚酒喝的有点多,人生得意须尽欢,他正是青春年少,又拿出了这样好的成绩,方才席间多少人真心实意的夸他,又是新年,只要是敬酒,无论什么名头,他都喝了,脸色倒没什么变化,只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他弯腰,兜手把和人追打到此处的程幼如一把抱起来,冲满屋十几个大小孩子道,“走,去放烟火。”
烟火是吩咐了管家去定制的,每一件的图案样式都多的很,同一时间点了十几个,一时间程宅上方全是流光溢彩,烟火火树银花的霸占了整片天空,大人们也有听见声音出来的,一堆人聚满了二楼的大晾台,各种声音此起彼伏,程棠越在一片嘈杂里捏了捏怀里小姑娘的脸,跟她说了句新年快乐。
大约是他嘴里酒气太重,晕醉了程幼如的神智,又或者是她早就做好了这个准备,她竟脱口而出回了一句,“新年快乐,小爸爸。”
她这话一出口,两人都一愣,连周围都是一静,还是程棠越先反应过来,他哈哈大笑着,像个少年人一样意气风发的把她举高掂了一下,又放下来,牵着有些害羞的小姑娘回客厅,大声说,“今年都发双倍压岁钱。”
全家人都守岁到十二点,大人们早支起了牌桌,不爱打牌的另寻了房间谈谈话,程家的年宴不请厨师,自己做,女眷们此时都在厨房里忙,间或夹些说笑声飘出来。
程棠越从一场谈话里抽身,把已经有些困顿的小女儿送回房间,沈妈跟在旁边伺候着,等洗漱好出来,程棠越亲自把一个厚实的大红带福穗的红包压在她的枕头下面,亲了亲她的额头,道了又一年的第一句晚安。
程棠越起身要回去应酬,却被她拉住袖口,她从被窝里伸出小手,手里攥着一个有些皱的红包,上面写着压岁钱三个洒金大字,她今夜收的压岁红包早前已被沈妈收起来了,这一个倒不知是何时留下的,洗白的小手伸过来递到他手边,眼里都是甜笑,声音更甜,新榨的甘蔗一样,无限依赖的看着他,“爸爸也压岁。”
程棠越看着她,一时怔愣了一下,自从他正式入住众成,怕他的人一天比一天多,就连程世荣许宜芳夫妇都渐渐拿他当个大家长看,这样幼稚的举动已久不见了。
他的能力模糊了年纪,人们几乎忘记了放在寻常人家他不过是个犹混迹在象牙塔里的学生。
程棠越接过她的压岁钱,声音温柔的如同这冬夜里炉火边的暖风,“明天见,小乖。”
这一年她十岁,他二十四岁。
不久后便是冬日将近,而春风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