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先生?好久未见,你怎么来了?”一大早秦府就有客人登门,秦玉容望着眼前的客人有些意外。
一个面蓄长须身着灰青道衣的男人正挎着一位须发皆白老者的胳膊笑嘻嘻地走进厅堂,两人身后跟着一位背着医箱的童子,好奇打量了一眼秦玉容。
“小钗妹妹,好久不见呀。”男人先请老者坐下,然后自己坐在下首,“你也太生分了,好歹也曾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叫声世兄也比劳什子夏先生强。”说着他接过一旁丫鬟递过的茶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惹得小丫头红着脸转到堂后去了。
秦玉容自然认得这两位客人,那个笑嘻嘻的男人正是父亲的门生、自己唤一声世兄的夏世昌,而上首的老者则是金陵名医郁节先生。此刻老先生一脸不豫,把端着的茶盏跌放在手边的桌上。
“世兄怎么今日有空来府上,而且是同郁节先生一起?”秦玉容问道。
“昨天你不是差人来请我做世侄的西席么?我一问之下才知道老师身子不舒服,今天一早我就去了郁节先生家把老先生请来了。”夏世昌嘻嘻一笑,“老先生似乎恼我呢。”
“你那是请人么?”郁节先生吹胡子瞪眼,“老夫是被你拽来的!昨日里老夫已经来给秦兄瞧过了,今日午后也会来给他把脉施针!哪还用劳烦都御史大人来亲自请老夫?”
夏世昌做了一揖,歉意道:“唉,那就是在下的不是了!唉,老先生为何不早说?打扰了老先生清梦是在下的过错,在这给您赔礼了。”
郁节先生对这位老朋友的门生自然有所了解,“哼”了一声也不答话。
一旁秦玉容掩口轻笑,想瞧夏世昌的窘迫模样。夏世昌也不尴尬,就当郁节先生接受了自己的道歉,对秦玉容道:“林升呢?他今日也不在家么?”
秦玉容道:“过些日子不是莲灯节了么?他在筹备今年的莲灯节呢,昨日早些时候回家探望了爹爹,然后又出门去了。”说着秦玉容唤过一旁的下人,对他说道:“让花蓉把靖儿带来。”
夏世昌搓了搓手:“我出来的匆忙,身上也没带什么礼物啊?”
秦玉容摆摆手:“不用啦,又不是正式的拜师入门,只是让你见见他靖儿罢了,现在爹爹还没醒呢,我已经差人候着了,爹爹一醒便带二位去瞧他。”
郁节先生拿鼻孔对着夏世昌,没好气道:“你可得跟她好好学学什么叫尊老敬老,别以为我打不过你,我家里那些饭桶打不过你就可以胡来!”
“我说老先生,做人心眼可别这么小,”夏世昌喝了口茶,“我这叫关心则乱,老师身子不豫,在下心急如焚,怎么就不知道尊老敬老了?”
“若是我没记错,当年御史大人在朝堂上可是极力攻讦你的老师。”郁节先生冷笑了两声,“秦兄的新政功亏一篑小子你可出了大力气啊,若不是秦兄年岁已高,最后怕不是被贬岭南,残躯难全了?”
“政治抱负与私交是两码事。”夏世昌难得的严肃,“朝堂之上我们两个是水火不容的对手,私下里我是十分敬爱老师的。”
郁节先生挥挥手:“朝堂的事情我不了解也不想了解。”
秦玉容在一旁打岔:“好啦都是些陈年往事了,世兄来看望爹爹的心意我自然是明白的,瞧瞧,靖儿过来,见过先生。”花蓉这时候领着秦靖师来到堂前,秦玉容带他给夏世昌行礼。
夏世昌坐在位子上,受了一礼,然后道:“等择了日子行了拜师礼以后你就是我夏世昌的门生了。你的名字叫靖师么?”
“是的。”男孩点点头。
“靖师......靖师啊。”夏世昌长叹一口气。
郁节先生在一旁哼哼道:“你可惭愧么?”
夏世昌对白发老头儿撇了撇嘴,摘下腰间的玉佩,递给秦靖师:“为师身上也未带得什么礼物,这一块君子佩就送给你,圣人有云:玉之美,犹如君子之德,希望你能少知砥砺,习若自然,慎言检迹,扬汝家门,无愧靖师二字。”
秦靖师年幼懵懂,哪里听得懂夏世昌在说些什么,一旁的秦玉容连忙让他接过玉佩,好好珍藏。
郁节先生在一旁也叹了口气,站起身子道:“你带我去后头瞧瞧吧,这时间也该醒了,若是再睡下去,反倒对身体无益。”
“先生说的是,我这就带二位去瞧爹爹。”秦玉容点点头,让花蓉带孩子去玩,自己领着二人去后院秦本中的房间。
三人来到秦老太爷的屋子,此时巧娘正端着只瓷碗一口口喂老太爷喝粥。
“秦兄真是好胃口啊。”郁节先生接过一旁童子递来的医箱,开始做准备。
秦老太爷眯眼一笑:“佳人在侧,胃口自然大开。”
夏世昌跪倒在床前:“不肖门生夏世昌,见过先生。”
“起来吧。”秦老爷子说道,“世昌,这些年辛苦你了,既然你今日来看望老夫,看来,北复失地是无望了。”
“弟子惭愧,有负先生重托。”说到这,夏世昌两眼垂泪,泣不成声。
一旁郁节先生摇摇头:“怪哉怪哉,几年前两人闹得眼红,今天倒亲密得不得了,反正我是我瞧不问,不思不想,朝堂的事情和我没有一分钱关系。只是我提醒一句,忧悲伤肺,肺伤气消。你要是为秦兄着想,赶紧出去,别在这碍眼伤神。”
夏世昌听了,连忙抹抹眼泪,对众人拱了拱手,走出了屋子。
秦玉容对夏世昌和爹爹的关系内幕自然有所了解,她也跟着走出屋子,准备安慰世兄两句。
“劳烦把秦兄扶坐起来。”郁节先生对一旁的巧娘说道。
巧娘坐在床头,环身搂住老人,和一旁的下人一起把老人扶坐起来,以身为垫,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郁节先生一边给老人诊脉,一边询问巧娘和服侍的下人,近日老人的病症表现和排泄状况,然后又问了老人几句,面色略显沉重。
“郁节,你不用和我绕弯子了,直说吧,我还有几日好活。”老人对自己的身体自然有所了解。
“性然,我就实话与你说吧。”郁节先生郑重道,“你这病十分凶险,和你早年落下的伤症有关,忧劳过度引动旧病复发,新疾纠结,你这病症我往高里说也只有二分的把握能够治愈。”
“哈哈哈,”床上的老人轻笑了两声,“郁节你还是老样子,连一点安慰话都没有,说话这么直接,就不怕我在你面前忧惧过度一命呜呼,砸了你名医的招牌?”
郁节先生扯了扯胡须:“也只有你让我再来多瞧两回。换做别人昨日瞧过了今日我就不来了,让他在家等死吧。你也知道。我郁节只活可活之人。”
说到这他提笔写了两副方子,交给一旁怔怔发愣的巧娘,交代了两句:“昨日诊完病我没开药,回去琢磨了一晚,今天我就开了这两副药方,上头我写的清楚明白,一副补气润血,一副针对新疾,照着方子上好生伺候你家老太爷服用。”说完对着床上的老人告别:“外头我也与他们讲一声,你好好休息吧,也是时候放下你的那点执念心思了。”说罢带着童子出门而去。
郁节先生和秦、夏二人据实相告,看着泪流难禁的秦玉容,郁节先生和夏世昌都安慰了两句。
“先生,老师的病真的只有两分治愈的把握么?”夏世昌问道。
郁节先生一吹胡子,瞪了一眼夏世昌:“难不成我还会骗你么?我说两成就是两成!若是不信,你再请高明吧!”
秦玉容只好好言劝了两句,郁节先生才消了气带着童子回去,夏世昌和老师说了几句话之后,也告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