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平元年,春。
四季序始,万艳争妍。
此时,帝都顶级世家海西公府的园子倒比这春色还要耀眼三分。
原因无他,只因今日周天子将莅临公府!少年天子,登基伊始,后位空悬,三宫虚置,怎能不令世家大族们蠢蠢欲动,天子岳家,何等殊荣!只要登上这青云梯,为后为妃,孕育皇嗣,便是泼天的富贵与权势!
按照大周例律,天子广纳妃嫔,世族官员家中只要有合适的女孩,便可呈报礼部,进宫参加采选。
可是这采选过程复杂苛刻。首先得核明家世背景,有那地方小官,妄想走这后宫的捷径,可又没有适龄的女儿,便找来容貌秀美的平民之女冒充,试图混入采女的队伍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然后符合资格的一众闺秀需要接受宫里嬷嬷的检查,身体发肤、五官容貌,但凡有一丝瑕疵,都会被认为有碍圣目,是不能侍奉天子的。
通过这两项检查的小姐,才能正式成为采女,进宫接受教导。而为期三个月的教习生活,才是真正的考验。
琴棋书画,仪容行止,都需学习。
期间有谁只要一步行差踏错,便会马上被送出宫,遣回家。即使步步谨慎撑到了最后,可要是被认定为资质平庸者,也是难以留下来的。
更何况后宫里的明争暗斗,从采女们踏入宫门的那一刻便开始了。
三个月的生活,足以让这些从小就在后院耳濡目染的小姐们分清谁会成为后位之路的大威胁。
而熬过这三个月,最后留下的,或聪明,或貌美,或势大,或幸运的采女们才终于迎来面圣的机会。
到底能否成为天下女子羡慕的娘娘,成为家族的骄傲,都将由那个尊贵无匹的男子所决定。
由此可见,采选过程是多么漫长而又变数多多,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但若能在此之前获得贵人青眼,那么一切都将高枕无忧。
而这次海西公府的牡丹宴,天子的亲临,便是这个送到颈边的枕头。
此时,贵夫人们虽正在花厅里亲切交谈,表面上和乐融融,可是心里却都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毕竟今日能坐在这里,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夸着品种珍贵的稀有牡丹,奉承着海西公府精致的布景,嘴里埋怨实则夸耀着自家的闺女,诸如此般的话题都能十里八拐的绕回来,企图从公侯夫人话里探得贵人的踪迹,好让自家女儿能在圣上面前露一脸。
这般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可唯独一人例外,别家夫人是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探得蛛丝马迹,好让自家姑娘可循迹而往,独乌程侯的夫人薛氏,倒一派淡然之态,只偶尔附和一下,彷佛一颗心真的只在这满园春色当中。
薛蔓姝内心当然不像她表面所表现的那般淡然,相反,还分外焦灼,焦虑怎样才能把姜嘉芙从采女的队伍里除名!
这个该与野草为伍,只能零落成泥的卑贱之人怎可得见天颜!
天子啊,那个世上最尊贵的男子的身边站着的只应该是她薛蔓姝的女儿,她十来年琼瑶为浆、金玉为被千娇万宠捧在手心里养着的女儿,她的莹莹。
天子今年也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大周朝女子十五及笄便可开始议亲,贵族世家之女一般留待十八才出嫁,以示钟鸣鼎食之家对女孩的教养。
男子十六束发可结亲,二十弱冠迎新妇,历来如此。
她的莹莹比皇帝小四岁,本以为等到景平帝将及弱冠,先皇为其择妃时,她的女儿正是恰恰好的年纪。
可谁知,昭明帝一向健朗的身子,却突发急症,猝然薨逝,公子云谏便在朝臣的拥立下顺理成章的登上了皇位。
可惜景平帝生母早逝,林皇后自幼子病夭后,也心灰意冷,自闭宫门,潜心礼佛。
如今新帝继位,后宫需要女主人,大臣们寻思着,若能将自家的女儿提前送进宫,和皇上朝夕相处,也算有几分青梅竹马之谊。待到可圆房的时候,仗着这份陪伴之情,不是更能得圣人垂怜?
因此,国丧毕,朝纲既稳,日子翻过了新年,春暖花开之时,群臣便奏请圣上采选秀女。
虽然此时采选秀女,是打着进宫陪伴皇上的旗号,等贵人们到了合适的时机再行圆房。但陪伴陪伴,自然是需要与皇帝年岁相当的,由此采女的选择范围定为十三至十六岁的贵女。
这可打翻了薛氏的如意算盘,她的莹莹才将将十岁,自然是轮不上的。
轮不上倒也没什么,皇上成年后肯定也会采选贵女,到时她的莹莹不正合适。
可诛心的是,姜嘉芙今年正正十六,乌程侯的心思自然不同于薛蔓姝,虽然也早已将莹莹视作储妃培养,准备将来送进宫去,可如今形势有变,几年后到底什么情况尚且未知。
在他看来,虽则疼爱有别,但到底都是自己的女儿,肯定是向着自己,向着家族的,嘉莹如今不能入宫,那么就先将嘉芙送进去也是可以的。
这怎么可以!当初那个贱人跟她抢夫婿,如今她的女儿也要抢她的莹莹的夫婿,她怎么可以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更何况是进宫,不论得宠与否,只要留在了宫里,就是娘娘,那么她,她的女儿都要向姜嘉芙行礼,这样的情况,哪怕一秒她都不能忍受!
当初她既然能将赵妤诗那个贱人狠狠踩在脚下,如今也同样能将她卑贱的女儿如蝼蚁一般死死压在脚底。想到这里,薛蔓姝的嘴角不禁浮起了几分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