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琴声缓缓,艾玛随着旋律轻轻舞动,余光能看到坐在钢琴前的老师,她正低头专注于眼前的黑白键,十指轻快地转换,窗前的阳光闪耀着房间,流淌着的音乐声仿佛让这个下午变得缓慢,艾玛完美地跳完最后一个动作,钢琴曲也到此结束。苗萱萱合上琴盖,小艾玛一蹦一跳来到她跟前,微微一鞠躬,稚嫩地说道:苗老师,感谢你的伴奏,太完美了,真是可惜,多希望你还能继续为我伴奏,我一定能跳得更好
苗萱萱笑着说:艾玛,我也很想,但真的很抱歉,这是最后一堂课了,明天我就要回家了,你会越来越棒的
艾玛眼神中带着明显的不舍,但还是笑着抱住苗萱萱,“我一定会成为最棒的舞者,希望还能有机会再见”
她温柔地抚摸着女孩的金发“会的,我会去看艾玛的演出,为你加油喝彩”二人相视一笑
从艾玛家出来已经将近傍晚,她随手拦了一辆车,嘱咐司机开快点,沈月已经打过好几个电话催她,今晚几个同窗好友小聚一起为她送别。
聚会地点是离学校不远的一家小酒吧,这里的客人大多也是一些学生,虽然路上已经叫司机快点,但苗萱萱还是迟到了,她急忙忙付完车费,晚了差不多半小时才走进这家酒吧。一进门就看到依靠在吧台左侧的沈月朝她挥手,她笑着回应,和沈月一起的还有王岳明、李为。沈月一脸责怪:明天就要走了,好不容易聚着为你践行,你倒好,不紧不慢,我差点以为你要放鸽子呢
“去了趟艾玛家,忘了时间,抱歉。”苗萱萱面有愧色,笑着解释。
沈月一边拉苗萱萱坐下一边说道:“我等不要紧,可这两位大忙人不一定等的了,是不是啊?”
“唉?你这话说得真客气,四年白认识了吗?何况我们苗师妹明天就回国了,再忙也要来的不是!”王岳明笑嘻嘻着给苗萱萱倒了杯酒。
“艾玛那都说清楚了吗?她应该很伤心吧。”一旁的李为这才出声。
苗萱点点头:“说过了。”这份兼职是李为介绍她去的。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李为继续问道。
她喝了一口,缓缓点头:“嗯,差不多了”
“不如,明天我开车送你去机场”
“不用,就些衣服和书,没什么重物”
见苗萱萱急忙摇头拒绝,李为也不再多说,“那你路上小心,到了记得给我...我们个消息。”
“好。”
王岳明有些无奈:“苗师妹,你真是我见过最无情的,这种气氛泪都不见一滴,真是白教你学钢琴了”
“王岳明你那叫教吗?钢琴课来了几次?”沈月对他翻着白眼,“要不是李学长,我们两个稚嫩的花朵早摧毁在你的手里了”
“这对待也太有差别了吧,一口一个李学长,对我就直呼姓名,苗师妹你来说说理”
“别指望她帮你,李学长要是琼斯教授的大弟子,那苗萱就是二师妹,你顶多...顶多...”沈月找不到合适的称谓给他,一时语塞。
“叫我王师叔”王岳明逮着机会笑嘻嘻说道。沈月不甘心仍要和他斗嘴,苗萱萱和李为在一旁看着他们置气,好笑又无奈。
不过王岳明说的的确没错,他是他们班的助教,论起辈分,叫一声师叔不为过。那年刚升大二,苗萱萱还是班上的一个小透明,虽然一年时间她的英语水平已经可以和大家正常沟通,但私底下还是很少参加课余活动。一天,苗萱萱发现前几日练习的乐谱不见了,她翻遍家里每个角落都没寻到,那天课后,她被琼斯教授叫去,未料她却递给自己一张写满中文标注的乐谱。原来苗萱萱误将它夹在论文报告中交了过去,琼斯教授很是惊喜,执意让她参加学校里的音乐团。苗萱萱本想拒绝,琼斯教授看出她的犹豫,于是指着那张乐谱说“我可以教你弹这首胡桃夹子,或许还有其他你想学的,都可以告诉我,考虑下好吗”琼斯教授一脸慈祥地劝说,她不好拒绝,于是参加了。在那里,她结识了和自己一样留学的同胞沈月、李为还有王岳明...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李为一句话打断了她的思绪,苗萱萱顿了一下,随后说道:“没什么,想到了以前”
“苗师妹也会怀念以前啊,难得”王岳明打趣她。“你们知道吗?我最初在琼斯教授的社团里看见她时,真的吓了一跳,当了一年多的助教,真的不记得有这一号妹子,还是同胞。要不是来了音乐团,恐怕到毕业都没机会说话。”
李为见苗萱萱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急忙问她“这么急着回去,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可以这样说,有喜事”苗萱萱淡淡地回他。
她眼睛始终盯着酒杯,指腹反复摩擦着玻璃杯的花纹。李为印象中的苗萱总是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但她越表现得没心没肺,装得对一切都无所谓,他就越觉得她在逃避些什么。
李为不打算继续提她家里事,“我之前说的建议,你考虑得怎么样?”
苗萱眼眸微微抬起,看着他:“等喝完喜酒,我再回复你”
酒吧的灯光突然变得很暗淡,他一时看不清她的神情,刚好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只好起身示意出去接个电话。
沈月有些遗憾,“唉,看来今晚大师兄又要在手术室过夜了”
“怎么,师姐舍不得?”王岳明笑道。
“你叫谁师姐呢,你还师姑呢,对!王莫愁”沈月气急败坏地怼他。
苗萱无奈地摇摇头,“你们两真该组合一起说相声。”
“师妹你也挺会打趣人的,要不一起吧,咱叔侄三去德云社报名。”
“你可别拖苗萱下水吧,就你那样,可别侮辱了德云社。”
“哦,我知道了!你想和我单独去呢,哈哈哈......”
“你拉倒吧,王莫愁........”沈月已经气到炸毛,苗萱静静看着两人斗来斗去,喝完酒杯剩余的最后一口。
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李为发的短信:我回医院了,有台手术。路上小心,我等你答复。
苗萱发了一个好字过去,随后和还在斗嘴置气的师侄二人告别:挺晚了,我回去了
沈月这才赶紧回头问道:“师兄呢?”
“他回医院了”
“啊?当医生的这么忙的吗?”沈月有些泄气,后悔刚才没和李为多聊几句。
“当然啊,你师兄可是咱们心外的高材生,哪像你,实习小护工。”
“你.....我......”沈月被他气的不打一处来
“好了,我得回去了,你们俩记得早点回。”
“知道了,放心吧,我送这丫头回去。”
沈月白了他一眼,“谁要你送啊”,说完赶紧抱住苗萱,“电话随时联系,明天有值班不能送你了。”
苗萱知道她的心意,点点头:“我知道的。再见!”
她拿起包和手机,同二人挥手告别。
苗萱萱回到公寓后,捉紧时间收拾着余下的行李,虽然在英国生活了4年,但她的东西并不多,有的只是些衣服和乐谱。苗家电话来得很突然,虽说许薇嘱咐她不用着急,婚礼还有几天,然而既然需要她这个女儿见证他们的幸福,加上电话里许薇藏不住的喜悦,她想着早点回总会没错的,当然她也有自己的事要解决。
说到这场婚礼,从她十岁初次在苗家见到许薇时,这都十年了,可谓用情至深,即便她带着许芒,身边的各种追求者也是不曾断过,但她偏偏认定了他,年轻时做他不变心的情人,现在做他相濡以沫的夫人。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终于落了地,周遭的景色既陌生又模糊,苗萱穿了件厚外套,还是防不住凌晨的寒风,她赶紧拦了辆车,报了苗家的地址。
一路奔波,眼皮变得沉重起来,好不容易撑到下了车,苗萱却在宅子门口怔住了,她没有通知任何人今早会到,才到六点,现在进去怕是会扰了这一家子的睡眠,她犹犹豫豫,最终还是掏出了手机,拨通了王伯的电话,随后大门打开,王伯披着外套出来接她,苗萱很是愧疚:“打搅了,王伯!”
王伯一脸欣喜,马上拿过她手里的行李,“苗丫头,客气了,赶紧进屋吧!”
“那个,许姨在吗?”
王伯看她鼻尖都冻红了,还压着声音小心翼翼地问着,“许小姐还没搬过来呢,苗总出差也还没回来。快进去吧,江城这冬天冻得很。”说完拿着行李把她送进屋里。
苗萱拿着行李,来到二楼,她的房间,门没锁,原先什么样就还是什么样,应该叫人打扫过,被单也换了新的,她现在也顾不得其他了,直接脱了外套倒在被窝里,这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苗丫头,苗丫头......”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叫她小名,
“苗丫头,苗丫头,起来吃饭了。”吴婶轻轻拍着裹在被窝里的脑袋。
“知道了,马上。”苗萱想着再赖一会床,吴婶却笑着准备帮她打开窗户透气,“爱赖床的毛病还是没改,快起来吧,晚了二爷要恼了。”窗帘被掀开,阳光透进来的一瞬间,苗萱也彻底醒了,于是收拾收拾下了楼。一眼看到坐在餐桌前,吃着午饭的苗云初,他倒是没变样,吃饭还穿着西装,这会儿没戴领带,大概是刚回来不久。许薇坐在对面,他们在交谈,苗萱还是上前叫了声许姨。
许薇听到后急忙转身站起,“萱萱回来啦!”她笑着握住苗萱的手,“快让阿姨好好瞧瞧......长高了也变得更漂亮了。”她摸了摸苗萱的手背,这动作对苗萱来说过分亲昵了,但也没反抗,任许薇继续说道:“以为你会过几天才到,今天回来得刚好,下午陪阿姨挑婚纱。”
苗萱这才轻轻挣开双手,“下午约了朋友,抱歉了阿姨。”
许薇笑着回她:“也是,四年没回来,是该和朋友叙叙旧的。来,坐下来吃饭。”说完又喊吴婶多端碗米饭。苗萱刚坐到许薇旁边,吴婶就拿了餐具给她,而端来的却是玉米粥。
“苗丫头凌晨才到,早饭又没吃,我特意煮的,你从小爱吃,对肠胃好。”吴婶轻轻放下,笑着看她。
“吴婶比我想的周到,萱萱赶紧吃吧。”许薇笑得亲切自然。
苗萱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喝着,对面的人好像吃好了,但依旧坐在位置上,不言不语。这会儿他视线突然看向她,苗萱低头望着碗里的玉米粒儿。苗云初仿佛读懂她的闪躲,也移开了眼睛。苗萱匆匆忙忙喝完粥,打算起身回房,这时苗云初才开口:“既然回来了,有什么打算?”
这是在催她离开吗?苗萱心想,“不会多待,等结束了我就走。”
“走?去哪?你不是已经毕业了吗?”
“我打算在那边就业,这次回来交代下后续的事情。”
“你有什么事可交代的?工作我不勉强你,国内......”
苗萱打断他:“不是工作的事,我已经约了律师,既然我成年了,也没理由继续赖着苗家...”
苗云初看她坚定的样子,“是吗?”他轻声一笑:“请问你是打算改姓顾呢,还是姓杨呢?还有,你早干嘛去了,我踏马养你二十多年了,这才想起来得要回原祖宗那去。”
苗萱早知道他会恶言相对,不慌不忙地向他解释:“所以我才约了律师,除了解除法律上的亲子关系,这二十多年的抚养费我也会还你的,这四年你给我的钱,我都没动,之前的暂时还不了,可以签个债务合同,我慢慢还上就行。”说完,她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子上。
“萱萱呐!你这是吵什么,你爸不同意的事情阿姨也是不会同意的,赶紧收回去!”许薇拿起那张卡正准备往她手里塞,苗萱有些烦躁,往后退了好几步,“别!我没叫过他爸爸,他也从来都不是!”
苗云初听完这句,瞪着她的眼睛里多了些怒意。
苗萱握紧的手心里出了汗,但她没有怂,继续补充道:“你们结婚我很开心,但不是作为什么女儿,既然许姨还能想着苗萱,婚礼我会去的,祝福我也......”
苗云初不等她说完,“可以了,你走吧。”接着从许薇手里拿过那张银行卡。
苗萱显然怔住了,不过也仅仅是短暂的一瞬间,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一般,淡淡一笑:“我会联系好律师的。”苗云初没再说话,直接从她身旁走过,许薇看到这副情景,不得不紧跟着他出去了。随后苗萱回房时,听到了汽车开出去的声音。她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沿着墙壁慢慢坐到地板上,心脏似乎还有些微微颤抖。她依靠在墙边,这么多天压制住的不安和难过,一下子随泪水从眼缝里释放出来,人都走了,仍要哭得这么没出息。她想找卫生纸,视线却落在了墙角那架钢琴上,她擦干朦胧的泪眼,打开琴盖,缓缓弹奏起来........熟悉的旋律萦绕盘旋,回忆飘到好久以前,家里只有祖母和她的日子,祖母教她弹钢琴,她摸着苗萱的小手,笑道:“苗丫头的手肉肉的,看来不是学钢琴的料。”苗萱气鼓鼓的回她:“祖母的手还皱皱的呢,不一样弹得!”祖母捏捏她的肉脸,“数你最机灵。”那时苗云初两三个月才回来一次,有时甚至半年不见他身影,不过就算回来,也不会同她说话,孩子知道这个人讨厌自己,不免难过,祖母便安慰她,说爸爸只是不懂怎么表达对她的爱意。这句话苗萱在七岁前还是信的,直到那夜祖母突发脑血栓送到医院,苗云初从公司急忙赶来,她一个人坐在急诊室的长椅上哭得声音沙哑。他脸色差到极点,苗萱试着安慰他,迈着小步到他身旁,小手扯了扯他的衣角,哑着嗓子喊了句“爸爸,你别......”苗云初像是突然被这句话刺激到,用力甩开苗萱的手,瞪着她嚷道:我不是你爸,以后别让我听见你说这个词。
那晚,祖母终究还是在医院阖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