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瑞文有个癖好。
他喜欢站在明志楼的天台上吹风。
明志楼的天台高度适中,视野相当开阔,极为适合发呆走神。
彼时他正站在天台边缘,保持着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仰望着头顶上灰蒙蒙的天空。事实上他并不太能够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但是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半个身子甚至都已经悬空在了天台外面。而那个时候恰巧邵君梵从楼梯走上天台,他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竟然也不太惊讶,只用一种仿佛调侃般的语气冲他说:“同学,天台风大,脑子清醒了就好下来了。”
时至今日,吴瑞文不太确定当初如果没有邵君梵的那句话,自己是不是会真的从明志楼上一跃而下。但是他能够确定,如果自己真的跳下去,那一定可以登上第二天的城市报纸的头版页面。想到这件事情,吴瑞文不由得笑了起来。
邵君梵正倚在天台上新加装的栏杆上面,他穿了一件深色的呢子大衣,扣子一颗没扣,露出里面贴合身体的马甲背心与细条纹衬衣。听到吴瑞文的笑声,他从点烟的动作里抬起了头,他说,“你在想什么?”
“突然想起来我们刚认识的时候的事情,”吴瑞文望着邵君梵,天台上的风大,他只能把打火机的火苗拢在自己的掌心里,“那时候你以为我要跳楼。”
“喔。”回避着风口的邵君梵终于把烟点着,他在风里深吸一口,然后顺着风呼出一片薄薄的烟雾,“我还记得,那时候我和你说——‘同学,天台风大,脑子清醒了就好下来了’。”
吴瑞文大笑。
“你从这里走下来,又跟我说——”邵君梵从水泥台阶上跳下来,然后朝吴瑞文一步一步走去,“‘学长,我没有想跳楼’。”他在吴瑞文的右手边坐了下来,又吹出一阵乳白色的烟雾,“于是我说——‘那正好,来一根吧’。”
这一次换邵君梵笑了,“跟今天的情景差不多,烟都还是同一款。”
吴瑞文一时间没有接话,只低垂目光望着明志楼天台上的条条水泥裂痕。
对于华东政法大学法学院的同学们和老师们而言,邵君梵就是一个三好学生,十佳全能,属于典型的老师们眼中的好学生,同学们眼中受到老师特殊偏爱的那一种。除此以外,他的学习生涯也没有经历过重大挫折,甚至于大学二年级就在换届选举中成为了新任学生会主席,然而邵君梵很快便退位让人,转而接手了相对而言偏向于幕后,且工作内容较为轻松的宣传部门。
然而此时此刻,这样一位在所有人眼中都集万千光芒于一身的优秀学生,竟然公然蔑视校规,在明志楼的楼顶好以整暇的抽烟。
邵君梵的后背弯成一个弓形,纯白的烟杆被他叼在嘴里,吐字的时候便难免有些模糊不清,“叙旧的时间结束了,该和我好好谈谈你的事情了,副部长。”
“……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吴瑞文的目光依然停留在那些水泥裂纹上面,似乎是想要在那上面找出一些特别的东西。邵君梵脸上表情未变,语气也并不惊讶,“然后。”他用食指轻敲烟杆,灰黑色的烟灰便坠向地面,又被吹来的阵风带走。
“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春心萌动,人之常情。”邵君梵笑了笑,“法学院待了三年,情书收了一箩筐。”
“你这人真的特别欠揍你知道吗?”
“我知道。”邵君梵偏头看一眼吴瑞文,满脸坦坦荡荡,后者只觉得一口老血噎在喉头,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只得继续往下说。
“我和她是同系不同班,意外认识的。”吴瑞文说,“姑且算是约过几次会,有过一些交流。我觉得她很好。”他刻意略去了一些听起来略显糟糕的内容,将他和吴芮文相处的实际情况简化了一下。
邵君梵手指间夹着的烟已经烧到了尽头,他将烟头掐灭,然后又从那只纯黑色的盒中重新取出一支点燃。吴瑞文一直在注视着他的动作,邵君梵收起打火机,以手势示意,“继续。”
“上个月,她对我……算是表白了吧。”吴瑞文现在想到那条微信消息,仍然还是会觉得相当的不可思议。在那一天他曾经想过回复一些委婉的内容以拖延,但是最后却还是眼睁睁的看着屏幕变暗熄灭,又重重的按下关机键。
“嗯。”
“我已经一个月没有见过她,也没有和她联系过了。”吴瑞文把目光从地面挪到了天上,今天是个大晴天,可是风很大,也很冷。
“……不是她的原因,是我一直在刻意回避。”邵君梵听到他这样说,“她去找韩进要我的联系方式,问我为什么不去上课,问我是不是故意这样做。从开始逃避她的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她一定会四处找我,可是我每次即使远远的看到她也会故意绕远路躲开,我不敢面对她。”
“我很害怕。”吴瑞文的声音有些发抖,他说,“邵君梵,我很害怕。”
“我知道,”邵君梵说,“你害怕你的双相。”
“不仅如此,我发现她也并不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正常的人。”
“她也是……?”
“我在她的身上发现了一些自残的痕迹,沈三清也和她聊过一些有关心理疾病的事情。”吴瑞文放缓了语速,邵君梵听到他吸了一口气,“我并不知道她到底患了什么,但是我知道我会拖累她。毕竟我是一型,虽然表面上控制的还行。”
“你还在吃药吗?”
“基本停药了,”吴瑞文说,“副作用太大,会嗜睡,也会无法保持清醒。但是这一个月以来躁狂复发,我一个星期才睡了不到十个小时……所以我又试着加倍了药量,但是没有什么用处。”
“她不知道你是双相,对吗?”邵君梵把只抽了半支的烟掐成一个弯曲的形状,点点火星在他的指尖里随着烟丝化为灰烬而慢慢熄灭。
“对。”
“……虽然你总是喜欢幕后的的工作,很少上到台前,但是你从不缺席宣传部的会议,除了上一次。而我现在明白了,因为那天你和她在一起。你已经陷进去了,吴瑞文,承认吧。”或许是因为吹多了冷风又抽了两支烟的缘故,邵君梵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你喜欢她,刚好她也喜欢你,那就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了。摆正态度,好好的告诉她你的病情,这件事情,虽然对于你而言非常困难,但是我想还是可以做得到的。”
“如果……”
“不用思考太多如果,年轻气盛,谁还没有意气用事过?”邵君梵打断了他,“……无论是什么人的恋爱都需要漫长的磨合,你是个优秀的人,而她是一个于你而言非常优秀的人,横跨于你们之间的只是名为疾病的障碍,而你可以抑制疾病的发展,甚至通过治疗达到类似于痊愈的状态,所以你并不需要感到恐惧。”
“我能说的应该也就只有这些,当然,其中各种也不会全对。但我知道,你心里自有分寸。”邵君梵站了起来,天台上的风很大,吹起了他的大衣衣角。他往下楼的阶梯走,边走边说,“同学,天台风大,脑子清醒了就下来吧。”
一切又回到了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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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失联了一个多月之后,吴芮文再一次收到了来自于吴瑞文的微信消息。
没有欣喜若狂,没有失去冷静,她只是用手指仿佛惯性一般划开手机锁屏,然后进入微信的聊天页面——玻璃碎片尖锐的棱角又戳到了她还未痊愈的伤口,一滴猩红色的血液悄无声息的落在了亮着光的屏幕上面。
黑色的文字静静的躺在白色的长方形气泡里,就好像是一群有形状的无生命体。
“今晚七点,在明志楼的天台上见一面可以吗?我想向你当面赔礼道歉。除此以外,有些事也需要和你谈谈。”
吴芮文在支离破碎的屏幕上轻轻按了几下,在输入框里写下了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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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深冬,夜间的气温急转直降。
吴瑞文在明志楼的天台上等到吴芮文,那是六点五十五分。
时隔一个月不见,吴芮文的脸于他而言终于还是变得有些陌生。
穿着厚厚的藏青色大衣的吴芮文站在不远处的灯光下,发黄的光线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他曾经以为她会朝自己走过来,但是这一次她并没有。吴瑞文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的错,错在他的踌躇不决,错在他对她不告而别。
“这一个月,是我的错。我不求你会原谅。”他说。
吴芮文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她背对着光,浑身黑暗。
时空仿佛就此凝滞,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待到终于不得不需要一个人来打破这样的沉默之后,吴芮文终于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她穿了一双粗跟的短靴,鞋跟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宛如锤音,教他的心脏都阵阵发颤。
“吴……”
她用手掰过吴瑞文的下颚,两个人的目光短暂轻触,她的嘴唇压下来,柔软却没有温度。
“我没有生气,”吴芮文的牙齿在他的嘴唇上重重咬合,血腥气在鼻尖炸开,“只是有一点伤心。”
“对不起。”血从伤口里挤出来,在他苍白的嘴唇上晕开,他尝到满口铁锈般的气味,可是他已经不在乎了。
“别道歉,不要说这种话。”吴芮文趴在栏杆上站在他的身边,语速不疾不徐,像是什么都未曾改变,“……现在说说看吧,你想谈谈的事。”
“我有双向情感障碍。”
吴芮文的身体突然一僵,她慢慢转过头来,动作缓慢的就好像是一台年久失修的机器,“……你说什么?”
“双向情感障碍一型,重度躁狂重度抑郁,虽然经历了谈话和药物治疗,病情稍有控制,但是仍在不断反复。”吴瑞文望着远方,也或许是在望着虚空之中的某一个点,“这样的人和你在一起,只会害了你。”他将左手的袖口推拉上去,露出下面那道差一点就将他带走的伤口,曾经流血不止的伤口如今已经变成了带着缝合痕迹的一道伤疤,可是仍然刺人眼目。
吴芮文忽然明白为什么在上传于微信公众号的视频里他只挽起了右手的袖口,也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上一次在医务室里碰到他的左手的时候他会浑身僵硬。
“高三自杀未遂,被从死亡线上拽了回来。”吴瑞文的十指互相交错,轻轻扣在一起,“那一天我的父母对我说——‘我们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废物’。”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在狂风里仿若一种哽咽,“邵君梵说,或许我应该向你坦白。所以,我在试着向你坦白。”
“我知道,吴先生,我知道。”
“但是有些话真的非常难以启齿,可是我还是想告诉你。”吴瑞文转过头来看着她,浅色的眼眸在沉沉夜色之中极为晦暗,但吴芮文看得出他竟然是在笑,“我很小的时候被性侵……或者应该说是猥亵?”他的手指紧绷起来,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吴芮文将自己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手上,然后用自己的手捏住了他的手。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她告诉我不要跟任何人说。”吴瑞文一直在笑,可是声音里却有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因为她觉得这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情,可我明明是受害者,我为什么要觉得丢脸呢?觉得丢脸的难道不应该是对我施暴的那个人吗?这件事情最终不了了之,但是却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自从那天开始,我再也无法维持正常生活,也再也没有办法与人交流沟通,也会做很多奇怪的事情,我将自己完全封闭了起来,我以为我能这样逃离,可是我却仍然还是会不断的梦到那一天——时至今日,我也仍然没有变得正常,所以……我们刚刚认识的那个晚上,真的很对不起。”
“我没有怪你。”
“谢谢。”吴瑞文说,“……我可以抱你吗?”
“当然。当然可以。”
吴芮文被吴瑞文紧紧抱在怀里,他的身体有些发抖,但是双臂却收的很紧。这难免让她想到他们刚刚见面的那一天,在快捷酒店昏沉沉的黑暗里,他也是这样拥抱她的。
“对不起,有些画面总还是不想让你看到。”吴瑞文的下颚轻轻抵着她的额头,吴芮文感觉到有湿凉的液体落在自己的脸上,她知道他哭了,“我在高一的时候被确诊了抑郁症,高三自杀未遂之后再次复诊,单向抑郁转变成了双相,但是我也很幸运,我是在躁狂期度过的高考。”
躁狂期斗志高昂,能够高强度工作,甚至不需要任何休息,但是躁狂期有多兴奋,紧接而来的抑郁程度也会随之加深。同样在自己的病情之中不停反复,吴芮文深有体会。
“嗯。”
“现在,来说说我们的事情吧。”吴瑞文轻声说,他的手搭在吴芮文的后脑勺上——一个多月没有修剪头发,她的头发已经有些蓄长,“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觉得你在发光。我想你或许能够带我走出阴影,我不受控制的想要向你靠近。我心怀这样的目的,我像一个利用别人感情的人渣。”他的语速缓慢,似乎是想要让她能够一个字一个字这样听清,“对不起,但是我喜欢你,虽然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好像已经有些太晚了……但是,我后来却又因为这样的感情而发了狂——我听到了沈三清和你的谈话内容,我也看到了你身上的伤痕,我害怕自己会拖累你,我会把你拽进深渊里。”
“所以在我对你说了那句话之后,你开始逃避我。联系不上你,我只能疯狂的骚扰韩进,以至于他现在看到我就想跑。我有想过我是不是应该恨你,或者干脆狠下心和你一刀两断,但是我发现这些事情我都做不到,因为……我不敢想象失去你我会变成什么样。”吴芮文回抱着他,落在她脸上的那些眼泪已经被风吹干,她的脸颊也随之变得一片冰凉,“……你已经猜到了不少,那我也就没有隐瞒的必要——我是双向情感障碍二型,药物控制的效果不太好,我想去复诊换些新药,但是却又不太愿意去医院——我不喜欢那里,那儿太像一个刑场了。”
“我知道。对不起。”
“吴先生,同样的话你已经说了太多遍了。”吴芮文笑了笑,但是那样的笑容却也不过只是转瞬即逝,“——我的起病诱因大约是家庭关系破裂,我的父母争吵、摔砸东西,而我只能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捂住耳朵,假装自己听不见那些声音。在脱离走读生活之前,每一天于我来说都是噩梦。”
“他们觉得我应该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直到我在高中的模拟考里掉出了年级前一百,因为考数学的时候我交了一张白卷。那天我心情很差,所以我放弃了答卷,理由就是这么简单。”吴芮文说到这件事情的时候,还自嘲般的轻轻笑了笑,“班主任找我的父母谈话,他们一见到我,便开始对我破口大骂——很奇怪吧,平常只会用争吵与肢体冲突解决问题的两个人,却在这个方面上达成共识,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这个年纪,不好好学习,你还想干什么?”
“长大了,翅膀硬了,敢摆脸色了。”
“爸妈辛辛苦苦供你读书是为了什么?”
“你这个成绩将来只能去读技校!”
“心理有问题?都是装的,不要为你不想读书找借口!”
“很耳熟,对吗?”吴芮文笑的浑身都在抖,吴瑞文按着她的后脑把她压在自己的怀里,他说,“别逼迫自己去想。”
“后来我的成绩掉出了三百名,但是很快又冲进前一百,甚至爬的更高——那几个月我几乎没怎么睡觉,每天都精力充沛,我几乎以为自己是快死了所以才这么有动力……直到后来我去看了医生,我才知道我是二型,也才知道那个时候的我处于轻躁狂期。去看医生的那天我脸色很差,医生问我是不是一个人来的,我说是,她问我需不需要找朋友来接我,我说不用,然后她没再说什么,于是我就离开了。我想她可能是担心我会自杀,因为那个时候我的双臂上全是用刀切开的豁口——后来我手上的伤口被父母发现了,他们一如既往的对我谩骂,所以我就改用刀划大腿,这样即使被发现了也有理由解释。其实我不想死,我也没怎么想过自杀,我只是喜欢疼痛感,那会让我从混沌里多多少少清醒过来一些。”
“以后会有我,所以,不用再伤害自己了。”吴瑞文低声说。
怀抱里面吴芮文的声音骤然停止了一瞬,然后吴瑞文听见了她抽噎的声音。
“……我想我们确实很幸运,因为……我也是在躁狂期里度过的高考。如果没有这段经历,你也不会出现在我的面前……”吴芮文的声音因为哭泣而显得不连贯起来,吴瑞文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抚着她的情绪,“那天晚上我确实失眠了,而你碰巧引发了我的轻狂躁,所以我约你见面,和你上了床。我没想到我们是同类,我只以为你是个温柔又善解人意的人,你肯定不知道你的体贴对我造成了什么影响,但是回过神来的时候我便知道我已经陷进去了。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和一个人在一起,我以前也从没有一边听一个人的声音一边自慰。我很害怕如果你知道了这些会不会就抛弃我,所以我一直都不敢告诉你。吴先生,应该道歉的那个人是我……真的,我已经做了太多不应该做的事情。”
“这不是你的错。”吴瑞文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一遍又一遍向她重复,“这不是你的错……”
“我用安全别针打了十七个耳洞,不过现在有十八个了,有一个是上个月打的。其实我不想告诉你,但是我终究还是说出来了。”吴芮文埋首在他的肩窝里,她的双手垂落下来,又被吴瑞文摸索着握进手心,“先前的那一个月真的很难熬,无论是对于我还是对于你来说,但是我们都熬过来了。所以……吴瑞文,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这是她第一次当面叫他的名字,听起来竟然让人觉得有些不大适应。
吴瑞文有些用力的握住了吴芮文的手,他说:“好。”
于是吴芮文抬头吻住了他的嘴唇,从伤口里渗出的血液已经干涸,她吃到一口带着腥味的血渣。
然后她被他按在栏杆上,整个人无处可逃,于是只能看着他再一次朝她压下来,她以为他要咬她,可是最后彼此的嘴唇只是不轻不重的碰在一起。吴瑞文嘴唇上的伤口有些磨人,属于触感里并不怎么好的那一种,可是那是她咬出来的,于是眼下便也只能自己受着。
短暂的接吻很快就结束了,吴瑞文松开她,又像一开始的时候那样把胳膊搭在了栏杆上,他问她:“吴芮文,我能……抽支烟吗?”他偏着头,眼里映着光,吴芮文恍惚觉得,万家灯火或许也不过如此。
她说,“好。抽什么?”
吴瑞文抽出一支,然后把烟盒递给她。
日产的七星蓝莓爆珠,焦油八毫克。
吴芮文顺手把烟盒收进了自己兜里,细长的手指间也捏了一支白杆。
“你这是个坏习惯啊。”吴瑞文笑了,语气好似有些无奈。
“嘘。”吴芮文用两瓣嘴唇叼着烟,两根手指轻飘飘扶着烟杆。两支烟头抵在一起,引燃这一头未燃的一卷烟丝。橘红发亮的火星在指尖明明灭灭,吴芮文深吸一口,气味便顺着气管流进肺里,兜兜转转漫漫一圈,复又到了嘴边。
薄荷味,带蓝莓的甜。焦油的味道不重,不像抽烟,反而像是吃糖。
细细的白烟自指尖升起,吴芮文慢悠悠呼出一口气。吴瑞文轻轻靠过来,一手夹着烟卷放远,一手扶着她的后脑,同她在丝丝蓝莓的甜味里接了个吻。
他们嘴唇分开,有雪花落在鼻尖。
二零一六年一月二十日深夜,上海迎来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