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镜花水月醉销魂--€03 生不回菊苑

寻欢馆将要换老板的消息,已谣传许久,大伙儿都有心理准备。却没想,新任老板将矛头指向了容昘少爷。

〝消息带到了,姐姐我就不打扰了,荃妹妹你好自为之。〞顾千千甩着手里的丝绢,扭腰离开。

一直低不作声的小翠这才焦急问道:〝姑娘,容少爷若是离开戏苑,你可怎么办?〞

​〝是真是假,待我去日初阁探探口风。〞荃荃刻不容缓往外走去。

日初阁,位在戏春苑东边靠近和牡丹园交界的树林边上,地处幽静,景致优美。昘者,日初明也,将容昘的居所命名为日初阁,可见其在戏园里的分量。

荃荃一边走着,一边思忖,果真容昘去了菊苑,戏春苑的前景堪忧。

容昘之前,戏春苑内养的大多是过气,但仍有说学逗唱技艺在身的小倌和妓娘,负责于外厅唱些艳曲或是演些荤段子,为宾客暖场助兴之用。

当年容昘坚持转苑,菊苑的嫲嫲碍于老板的情面,于是开出条件——只要容昘敢宽衣解带,客人面前演一出活春宫,便放他一马。嫲嫲以为容昘那样高傲的性子,断不会答应。

殊不知,容昘宁死不为男穴,然而若有一线生路,总归好死不如歹活。他一咬牙,应了!

不但演,还演得风生水起,远近驰名,达官贵贾,掷金争看。戏春苑从附属于欢馆类似冷宫的地位,一跃成为四苑之一。和牡丹苑、兰苑、菊苑,平起平坐。

日初阁前,容六站在门外。

〝荃故娘,早啊!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容少爷起床没有?〞荃荃瞧着紧闭的雕花门扇,探头探脑。

〝这日头都爬上树顶了,〞容六陪笑:〝少爷向来天不亮就在屋内坐禅,辰时用早餐,打从我在他身边服侍起,从没变过。〞

〝那好,我找少爷有说话。〞荃荃伸手便要推门。

〝姑娘稍慢,〞容少拦着,〝怕是不方便,菊苑来了人,现下正在少爷的屋里……〞

〝来了人?〞荃荃面露紧张,〝谁?〞

〝是菊苑的容景公子,进去屋里老半天了。少爷打发我出来,说是任何人不得打扰。〞见荃荃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容六遂说:〝姑娘何不耳房里坐会儿,少爷屋内没人时,我立即替你通报。〞

坐在小屋子内,昨晚没睡好的荃荃,伸懒腰、打呵欠。

想着菊园的容景公子,同样是个传奇人物。

菊苑每隔几年,便会培养一、两位清倌,清者,洁净也,所谓清倌,卖艺不卖身。容景便是那少之又少,出淤泥而不染的一朵清莲。

人在污水池,怎能不湿身?

清倌说得好听不卖身,其实是欢馆留其清白之身做为筹码。

要知,欢馆之所以能在龙蛇混杂的情色买卖中屹立不摇,背后必有为其撑腰的势力。这些或台面上、或台面下的势力主,多是当朝的贵族阀门。表面上道貌岸然,骨子里比平常人更好此道,尤其喜爱清纯可人的清倌。

多数清倌,最终的命运,逃脱不了进贡给某个王爷或是某位将军成为宠妾。极少数的,守身如玉直到攒够银两为自己赎身。

容景公子今年十九岁,挂牌五年,进过刑堂两次,传说均是因为违抗欢馆要他出阁的命令。又传说,容昘为了救容景出刑堂,签下卖身契,所有的收入属于欢馆,分文不入自己的私帐。如此一来,容昘今生离开欢馆无望,除非有人替他赎身。

当然,这些都是下人们茶余饭后穿凿附会的传说,详细的内情只有主事的嬷嬷知道。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想死容易,想活艰难……

荃荃东想西想,理不出头绪,渐渐眼皮越来越重,打起盹来。

忽觉天摇地动,仿佛地龙翻身,她〝啊〞地叫了一声,睁开眼睛。

一身白衣的美公子站在眼前,单手搭在她的肩上摇晃,凤长的眼眸盯着她瞧。

又做梦了?荃荃从椅子上跳起来,方要张口,觉到唇边粘呼呼的一滩水渍,赶紧拿衣袖去擦。

容昘轻蹙起眉头,他有洁癖,最见不得人粗鲁邋遢的举止。荃荃察觉他的不快,十分难为情将手收在背后,垂眼偷偷瞄他。

见他长发未束,随意用丝带扎在脑后。他的五官精致,有男子的英挺,亦有女子的婉约,特别的风情与魅力,浑然天成。

也因此,荃荃面对容昘,尽管已经做了男女间最亲密的那件事,内心却很彷徨。她不知自己对容昘,究竟是抱持怎样一种心情,崇拜、敬畏、依赖、爱慕?

无论是那一种,都是枉然。

容昘的疏冷,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你不在自个儿的寝屋睡,跑到这里打盹?〞打盹也就罢了,还流了满嘴的口水。

是挺丢脸,可荃荃皮厚,不以为意。问道:〝容景公子走了?〞

〝嗯。〞

〝他找你有事?〞

〝嗯。〞

短得只有一个字的回应,明摆着是告诉荃荃别再多问,问了他也不会说。

容昘就是这个性子,淡漠深沉。

旁人看他是彬彬有礼,青山绿水风姿绰约的美公子。

相处久了便知道,他独来独往,独断独行。一颗心封锁得严严实实,穿不过去也摸不清楚。

荃荃陷入沉默,思忖如何能不触犯他脾气,达到打探消息的目的。

容昘眸光从她身上划过,转身行到门边,回头对她招呼,〝刚好我有事找你,随我回房。〞

〝回房做什?〞荃荃好奇问。

〝做全套啊,〞容昘记起她昨日故意的勾引,随口一说:〝昨儿怕你太累,休息一晚,该有精神了。〞

这种调情意味的对话,在欢馆里是稀松平常。荃荃却很认真点头,〝公子需要,那有什么问题!不过……〞

〝你要捡日子,挑时辰不成?〞

〝不,什么时候都行!〞此时的荃荃,没心思绕弯子,索性直入主题:〝可现下,我们应该先赶紧去见桐嫲嫲,她好歹是戏园的管事,理应跟新老板仔细分析个明白。这些年,你给欢馆挣的银子,拢拢总总有十几万两吧,不是笔小数目。就算去了菊苑,挣得不见得会更多……〞

〝停。〞容昘打断她的连珠炮。

〝谁说我要回菊苑?〞眼眸缓缓眯成一线,〝除非我死了,抬着我的尸体进去。〞

荃荃背脊一阵寒凉。

同为天涯沦落人,抛下了自尊和羞耻,拼了命活着,轻易不会钻牛角尖,说出那个让人忌讳的‘死’字。

眼眶一热,顾不得是否唐突,拽着他的衣角,她声泪俱下:〝少爷啊……俗话说,好死不如歹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你万万要坚强,不可抛下圈儿独活于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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