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高阳（2）
元贞二十三年九月，昭帝突染重疾，着皇子显监国。
同年十月，回鹘王递国书于楚，求娶高阳公主，以姻亲永延两国之好。时大楚西北战事胶着，分身乏术。回鹘背弃旧盟之心昭昭，若楚不允高阳下嫁，回鹘必以此为借口趁火打劫。
内忧外患之下，皇子显已有下嫁高阳之心，数度于人前落泪，言愧对高阳甚矣。
十一月，西北大捷。高阳奉旨往西北嘉奖三军，昭天子之德。
公主府里仆人们来来回回，公主匆忙奉旨要去西北，要收拾准备的东西实在是多。即使依仗护卫皆有礼部操心，可单公主随身用品就够上上下下忙上好几天了。
天寒地冻，路途遥远，军中又是诸多不方便，要带的东西从脂粉香膏、衣服首饰到皮袍被褥、马桶屏风，哪一样不得预备齐了。再加上吃的：耐冻的瓜果蔬菜、肉干腊肉，耐放的点心干果，还有腌菜。
“把腌菜给公主带上，府里的东西才精细，谁知道外面拿什么腌臜东西糊弄呢。”
公主府陈管事坐院子中间，穿件溜光水滑皮马甲，扯着嗓子指使手下人。手里拿个紫砂小茶壶，喊累了就喝一口，把整个公主府的下人指挥得团团转。
别看陈管事忙得欢，人可是个一心二用的高手。一边担着差事，一边也没耽误盘算心里的小九九。
公主出行可不讲究什么轻车简从那一套，更何况殿下这是去犒赏三军昭显天恩浩荡的，又不是逃难，排场自然得衬得上自家公主身份。要是公主跨个小包袱就去了，边关将士一看，不得寻思着大楚穷到连公主都养不起了么，还昭什么天恩，显什么国力。
公主昨儿个也吩咐了，让这趟行装往“细致”里打点。
可不嘛，就得往“细致”里打点，让那起子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知道知道风是往哪吹的！
陈管事略丰满的身躯瘫在椅子里动了动，嘬了口茶水继续琢磨。前儿个回鹘王递国书，皇子显那的管事见着他明里暗里挤兑他要去回鹘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挣饭吃。姥姥，小人得志！
也就是公主没防备，不然能让这起子蛮夷钻空子？别的小国递国书求娶公主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没寻思回鹘敢把主意打到殿下头上，更没寻思的是皇子显这么不是东西，真把自个亲妹子往回鹘嫁。还当着满朝大臣哭，哼，明眼人谁看不出来他这是又想干不是人的事，又怕别人骂他不是人。
要说自家殿下，在公主里边也是头一份了。树大招风，殿下如今算是到了艰难时候了。
人啊，有时候就是这么着，你本来没那心，可架不住别人都以为你有那心，逼着你往那条路上走。既这么着，那就走呗，没到揭盅的时候，谁都说不准谁才是赢家。
陈管事不慌不忙又顺着壶嘴嘬了口热茶，不慌不忙咽下去，又扯着嗓子催，“茶叶呢！茶叶带上了没？外边那茶能喝么，没得拉了殿下嗓子！”
陈管事在前院扯着嗓子使劲折腾，后院里荔枝也在给公主收拾行装。陈管事那一头往多里收拾，荔枝这一头就是往少里拾掇。头一样就是银子，再就是两三身衣服，药倒是带得多，止血的解毒的止泻的防冻的，每样都来上点。
高阳坐一边看荔枝收拾，起身又抓了两小把金瓜子。宫里逢年过节赏人，不兴金锭子银锭子的，得打个花样，瓜子花生梅花金鱼的，意思吉祥赏人也好看。
高阳把金瓜子分了两堆，交代荔枝缝两人衣服里，有个万一的话还能应个急。
高阳清楚，这一路上太平不了。
自打父皇病了，显那一伙人就开始显现出一种急躁。高阳知道他担心什么，大楚就这一个皇子，父皇病成这样了还迟迟不立太子，他无非就是担心自己成了皇太女，大楚江山落在自己手上。
前几年两人就暗地里过了几次招，显本意在试探，高阳本来不惜得搭理他，但是显也太过分，一次两次越来越出格。
这次父皇一病重，他倒是蹦的欢，当她不知道他暗示回鹘递国书么。本来高阳想着二人虽也有龃龉，但到底是亲兄妹，一母同胞，犯不着你死我活的。
高阳心里也清楚，父皇疼自己归疼自己，但立皇太女这念头是从未有过的。也就是显，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老拿自己当假想敌。一次又一次挑事儿，简直没完没了！
显不是害怕自己当不成太子么，自己这回就让他实打实地害怕害怕，也让他知道知道，我不是他招惹得起的。想拿我当那些娇滴滴的公主似的磋磨，哼，他是看走了眼。
皇上身体一直不见好转，倒是西北大捷以后，慢慢有了起色，接着就有大臣提议让高阳去代天子犒赏三军，显忙不迭就答应了。高阳想想就知道这一路上显肯定会下黑手，但是不得不说，显这一招，可是步好棋。
政治么，是讲什么阴谋阳谋的，可还有一招最简单有效，叫釜底抽薪。
人死了，就什么都是空。
但是高阳还有着别的打算，显把她支去西北，正中她的下怀。
西北军的将领们，可以好好地联系联系了。
清晨天边刚刚开始泛白的时候，西北都督府的大门被敲响了。小厮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打开了都督府的大门。卸下沉重的门闩，随着两扇门扉的开合，小厮看清了门外的来客——是两个姑娘。两人都是男装打扮，为首的那个披一件雪白狐裘，银冠束发，长眉凤目，好不气派。
来人正是高阳。高阳自打出了长安城就和侍女荔枝带着十数个暗卫离开了队伍，一路轻车简从在大部队到达前到了汉城。
小厮在都督府迎来送往也是有年头了，不识来人身份也知道是贵客，恭恭敬敬地请高阳在门口稍等，让人进去通报。哪知不一会儿大都督就跑了出来，点头哈腰地把来客请进了府。不到半个时辰，有点头哈腰的引着来客往军营方向去了。
直到跟在车后都督亲卫的坐骑尾巴都看不见了，小厮还在门口暗自琢磨，乖乖，这是哪路神仙下凡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