珺艾提前出了医院,她不想在这里碰上任何谁,不论是转头回来找她的阿莲也好,还是冒牌大哥温宏也好。她一个都不想看见。
临时找了家普通的旅馆,就算住一个月费用也不高,她可以慢慢的找合适的单身寓所。
珺艾在旧木纹的桌边坐下来,跟柜台借了白纸和铅笔,比划着自己手里到底有多少钱,够她生活多久,关键是她以后该干什么。
她本以为自己手上没有五千也能有个三千,结果除了五百块的现钱,行李箱中几套漂亮的衣服和鞋子,零星的一些首饰,再没多余的财产。
这可怎么活啊!
珺艾哀哀戚戚的跑到楼下柜台:“请问您这里招人吗?”
对方一看她的姿色和衣容,大笑:“招啊,一个月五块大洋,干不干?如果小姐有别的意向.....”
珺艾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赶紧逃了。
每天她上街去买报纸,什么样的报纸都买,拿着钢笔在上面画圈圈,接着去面试。
面试前特意买了几件普通样式的旗袍、衬衣和裙子,头发也不烫了,脚上只穿短白袜和低跟的皮鞋。
纵然如此,面试的结果仍旧很不好。
别人一看她,就知这人身娇肉贵,不分五谷,交谈起来,也是木讷死板,屁话都憋不出来。
她以前都是受人恭维的,哪里又会恭维他人!
好歹碰上一家报社,人家要招收打字员,珺艾对着镜子给自己鼓起——打字嘛!这个我会!
会一点点。
只是还不到半个月,她就被人副编辑给开除了。
原因也很简单,副编偷偷地在她的屁股上摸了一下。
珺艾愤愤不平地,很想去把副编辑打一顿,亏她第一次看见他时,还认为这个斯斯文文的说 话和气的男人是个大好人呢。
众目睽睽之下,副编辑对她破口大骂,说她上班也不认真,发呆也就算了,做事不勤快还老是出错:”你以为自己是大小姐啊,我请你来你供着你的呀!“
珺艾的脸涨得通红:“你摸我屁股!“
副编辑的脸刹那间变成紫色:”还反咬一口来了?!你他妈的,滚蛋!“
珺艾哭出一串眼泪,副编辑那双眼睛,夹这深深的皱纹和恶意,躲在镜片后面盯住她,非要亲眼看着她收拾东西从报社大门滚出去。
旁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看她的眼神都很不对劲。
珺艾很是难过了几分钟,但是慢慢的也就不难受了,似乎重归了上辈子面临末路时身心麻木的状态。
她没什么东西好收拾,副编辑踢了一个纸箱子给她,她就把一些报纸,两个笔记本,一只钢笔和铅笔丢了进去,埋着头颅如丧家之犬地从铁门内出来。
天上的太阳不冷不热的,珺艾脚下的鞋子是便宜货,没走一会儿就不舒服,好在她还穿了棉袜,将就着还能行走。
温珺艾,穿一身阴丹士林的青色老土旗袍,身前抱着纸箱子,走路也是磕碜的模样,落进对面不远处周诺的眼中。
周诺今天换了学生风格的服饰,穿得珠光宝气像个大小姐,臂弯里托着密斯特李。她跟这位李先生共度了良宵,李先生投桃报李地带她出来购物。周诺手帕一甩,拉着李先生要掉头,温珺艾在后面“哎哎哎"地叫,追着她叫,她不回应,温珺艾就连着她的名字叫。
周诺把步子慢了下来,转过头去,笑得像刚开苞的花:“小艾!是你啊!我是说好像有人在喊我呢,你最近都在干什么?好不好?”
周诺一面说,一面不满的扉腹,看她这穷酸样,肯定是不好极了。
珺艾偏要把自己狼狈的脸往周诺的眼皮子底下送,脸上一阵阵的热,气息还没喘匀呢:“阿诺,我最近有点困难,你手里有多余的闲钱吗?借我顶上一阵子,等过段时间我转过来了,就还给你。”
说着,把眼神往李先生身上瞟了一下。
周诺的脸色红白交加,李先生一看就是有家室的男人,还算不上帅,她丢脸丢尽了。
“你大哥呢,你大哥怎么不关心关心你,上次还好好的。“
“他呀——“珺艾泫然欲泣地,“上次他就是顾面子而已,我跟他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爸呢?”
“我是绝对不可能回去认错的!”
李先生倒是好脾气,从皮夹里抽了三张大钱出来递给珺艾,问她工作上是不是有麻烦,如果有......
周诺狠狠都扯了他一下:“我们还有点事,晚点再联系,有困难都要跟我说,知道吗?“
珺艾看着两人上了汽车,嘴一撇,眼睛一瞪眼皮又一翻,原来她一旦没钱了有难了,周诺就这么一副逃都来不及逃的样子。
不过挺好,她没有利用价值了,周诺就不会继续祸害她。
珺艾拿着李先生给的三十块钱,找了个咖啡馆舒舒服服地坐下,要了牛排和沙拉,吃完饭后,又要了一杯冰咖啡。
好久没有过这样惬意的生活,珺艾的每一根毛孔都在感叹、放松。
她恨周诺吗?当然恨,恨冒牌父亲温朝青吗,恨,恨那些所有伤害过她的人吗,都恨。
不过这已经成了抽象意义上的恨,只是代表她的立场。
在情感上,她似乎感觉不到更多的东西。
周诺那个小婊子的脸飞了过去,珺艾在傍晚把纸箱子送回小旅馆,屁股还没坐下,又要了黄包车去四国饭店。
她的心不住地跳动着,脸颊上因为激动,散发出胭脂的红色。
珺艾是来找自己的情人、甜心、常驻四平饭店有名的三少爷,唐万清。
唐万清是从北平过来,曾经家世显赫,后来因为复杂的局势家道中落,即使如此,他在这里受
追捧的程度不亚于排头第一名的交际花。
这里有他一间专门常驻的房间。
珺艾很想知道,唐万清要是知道她落难了,再也不是温家大小姐后,会怎么对她。
她现在对真相的渴望,就像抽了大烟的人,对欲望有着强烈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