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骁阳开着车,奚宁尔在旁边昏昏欲睡。
半个小时后,看见了披着一层晚霞的周家大宅。周宅占地面积很大,大门进去之后是三条通往不同方向的路。左边是通往车库,右边是通往后院,中间是通往正厅。
周骁阳牵着她下车,把钥匙扔给保安。两个人并肩走着中间那条路,都是简单的白色体恤和黑色裤子,文澜站在二楼看着,莫名感觉到心酸。
奚宁尔已经很久没回来,周宅的摆设变了一些,原本暗沉的深蓝色沙发变成了淡紫色,是她喜欢的颜色。
铺在地上的那些绣着民族样式的地毯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少了些什么放在地上,倒显得空落落的。
周正背对着他们坐在沙发上,只能看见他的侧脸,鼻梁上驾着一副老花镜,眯着眼睛看报纸。硕硕的霞光从落地窗上透进来一些,奚宁尔才发现周正是真的老了,两鬓的白发丝丝缀着。
周骁阳跟她说过,周家男人上了年纪的表现不是性欲锐减,而是两鬓添白。
管家周妈打断了奚宁尔的续想,她扭着丰腴的身体走过来接过周骁阳手上的包,还没开口说话就眼眶湿润。
她像是憋了很久,有很多话要说,但是到最后,却只是摸了摸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笑着摇头走了。
周妈回到厨房,厨师李伯瞥了她一眼,斥她,“小姐和少爷回来是好事儿,你哭个什么?晦气!”
周妈才不管他,从冰箱里拿出黄瓜准备做凉拌,那是奚宁尔在夏天最喜欢的小吃。
“我看着这两个孩子长大,小姐两年多时间没回来,我见到她,我开心。”
李伯“嘁”了一声,“小姐搬出去住还能少受些气,她过得好就行了。”
周宅不止住着周正和文澜两个人,还有周家前一任夫人生的一个女儿,叫周较较。
嚣张跋扈,敏感无知,奚宁尔没少被她刁难。
最严重的一次,是在奚宁尔睡着的时候,周较较把一篮子的蜘蛛放到她房间里,奚宁尔被弄醒的时候,浑身都在痒。伸手摸到脸颊上的时候,碰到一只毛绒绒的蜘蛛。
那天晚上,奚宁尔尖叫地从房间里跑出来,惊动周宅上上下下所有人,佣人进去把那些蜘蛛收拾干净的时候,也吓得半死。
后来,周骁阳凌晨三点从隔壁市赶回来,他看着缩在沙发上瑟瑟发抖的奚宁尔,以及倚在栏杆上冷笑的周较较,大步迈上去,给了她一巴掌。
那是周骁阳第一次打人,还是女的。
“老子想欺负她都得等到她十八岁,你算个什么东西?”周骁阳捏着她的下巴,“想让你死去的妈还能安安分分待在周家祠堂里就老实点。”
哦,周较较记起来了,他们不是亲兄妹,周骁阳的妈妈是周家第一任夫人,她只是个私生女,她妈快死的时候才被周正娶回家,等了一辈子的人得到了四个星期的“周正妻子”的名分,然后安然睡去。
那天起,周骁阳就带奚宁尔搬出了周宅,至于住在哪里,没有人知道。
那时候奚宁尔十七岁。
想起过去,周妈鼻子又一酸,“嗯,过得好就行,幸好还有少爷是真心实意对小姐好,两个苦命的孩子。”
李伯又“嘁”,只是侧过身去捞汤的时候也红了眼眶。
周骁阳带着她走过去,投下的阴影挡住了周正报纸上的光,他才抬头看他们。
“回来了?”他把报纸放下,眼镜也摘下,奚宁尔看见他鼻梁上压出的痕迹。
“嗯,回来了。”周骁阳捏捏她的手背,无声的安抚。
奚宁尔没说话,周正也习惯了她的冷淡。
“那就洗洗手准备一下,快吃饭了,尔尔去叫你妈妈下来吃饭。”
她睫毛闪了闪,“嗯。”
周骁阳看着她上楼,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憋在心里的那口气才舒缓开来,大大咧咧瘫在周正对面的沙发上。
“你几天没去公司了?”周正蹙眉问他,哪里还有几秒前的和善。
周骁阳挠挠头,“唔,三四五六七八天吧。”
“臭小子。”周正把一个火龙果扔到他身上,“那么大个公司不去管管,在家里当甩手掌柜呢?”
“又没啥大事儿,我一年到头还不能休息个几天?”
周正从鼻腔里发出一个音节表示鄙视,没再理他。
文澜跟周正不是一个房间,奚宁尔正想敲门的时候,门就被打开了。
都说岁月从不败美人,奚宁尔记得父亲还活着的时候跟她形容过文澜。
“你妈妈啊,是当时方圆百里都公认的美人,你们现在小姑娘额前卷的小刘海儿和衬衫阔腿裤,你妈妈都穿烂了。”
“那你是怎么追到妈妈的呀?”
“因为你爸厉害呀,你要是个男孩子爸爸就能教你怎么泡妹了,但是我家阿奚是女孩子,爸爸就教你怎么识别那些小男孩的泡妹招式了。”
“我家阿奚得有最好的归宿才是。”
文澜头发很长,长到臀部下方,她给自己编了个辫子,细卷的碎发被黑色夹子固定住,即便是站得这样近,奚宁尔也只能看见她眼角的几条细纹,其余的就再也没有。
她活得像个三十出头的女性。
“尔尔,怎么了?”文澜温柔地笑。
奚宁尔垂眸,“叔叔让我上来喊你,快吃饭了。”
文澜表情凝固一下,“好,去吃饭吧。”
奚宁尔点头,转身下楼。刚迈到第一级台阶上,文澜叫住她:“尔尔,吃完饭之后跟妈妈聊聊,好吗?”
空气静默好久,光束打在地板上,有金黄色的浮沉飘在空中,互相追逐。
良久,文澜听见奚宁尔细弱的回应。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