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禄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屈腿躺在一辆逼仄的马车上。马车停在原地未动,半透光的帘外传来人交谈的声音。
他感到头痛欲裂,身体虚浮无力。
更可怕的是,他想不起自己姓甚名谁,又为何身在此处。
他支撑着坐起来,他人高腿长,稍微这么一动马车便摇摇晃晃。
门帘突然被拉开,一个披着深麻色披风的年轻女子正欲探身进来。
看到他醒了,那女子又是惊慌又是欣喜,
“官人!你醒了!”那女子大喊一声。
忙转身往不远处的马队跑去,边跑边喊,“郑医官!郑医官!”
不一会儿那女子便折回来,她挤进这车厢,手里端了水,
“郑医官正给人换药,他马上就来。禄安,你先喝点水。”
那碗水递到嘴边,程禄安只觉胃里翻涌,额上冒出虚汗。这女子叫他禄安,这是他的名字吗?这女子呢,是他的夫人吗?程禄安努力思索,脑中却空白一片。
那女子见他不喝,把碗靠近他嘴边似要强喂。
他心绪烦乱,徒然生出一股力气,推了那女子在一旁,强起身便要下马车。
只听那女子在身后惊呼一声,似是头撞到了角柜。程禄安出了马车腿脚酸软,竟是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
眼看就要倒地,被人一把拉住。
程禄安侧头去看,那人身穿军甲,比他个头略低一些,扶着他坐在马车前。
“官人,你怎么了。”
车厢里的女子又凑到他身边扶住他的上身。
“醒了?程夫人,可去叫医官了?”,那军官问。
”叫了,大人,郑医官马上就来。”那女子答道,“多谢大人出手相助,我家官人终于醒了。”到最后已带了哭腔。
“你们……都是谁。”程禄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那女子听他这样说,神情颇为悲切,“官人,我是你夫人啊,官人你不记得我了吗?”
程禄安摇摇头。
那军官也眉头紧锁,“怕不是毒伤了脑子吧。”
身旁女子已经开始抹泪,郑医官终于赶来。
“呀,你刚醒怎么能这样大动作,快回去躺下。”郑医官冲他说。
程禄安也不再挣扎,几人扶着他,又回了马车内,郑医官给他诊脉。
“余毒是已经清了,只需调养即可。只是听说你失忆了?”
“嗯,姓甚名谁,父母何处,一概不知。”
那军爷在车外,脸色更不好看,“你父母双亲回京途中遇战乱,已经亡了,这也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那军爷见他连父母亡故也不露悲伤,便信了七分他失忆的话。
虽说齐国在湘南的战事正处上风,但任何古怪之处他都存疑,以防苗疆细作。
军官姓陈,护卫伤病回京,路上收留了一些跟着他们进京的“流民”。
他在一处驿站遇到程氏夫妇,他们是平民无法进站,和很多人一样挤在驿站外,希望拿银钱买一些补给,价格已是平时的数十倍。
当时这程夫人听说队里有医官,花重金打点驿站的下人,求医官给她丈夫诊治。
他们来湘南接公婆,遭遇苗军,中了毒,父母都亡了,尸首正裹在另一辆马车里。
她年轻无力,使银子求人在驿站外挖了两个坑,也没有棺木,就衣物裹着埋了。
她拿出空的一辆马车和随身细软,还有她公婆留下的房契地契,求到陈军官面前,想让队里的医官给她丈夫瞧瞧。
他丈夫身体强健,撑到现在还有一口气。
陈军官听说她刚埋了公婆,生了恻隐之心,也不收她别的银钱契子,只要了她一辆空马车,使郑医官给她丈夫看病。
他丈夫中的只是苗人用的寻常毒药,郑医官说还有救。程夫人感激涕零。
他们一路跟着回京,这位程夫人虽然年轻,但很是会打点热络。随行的其他人和她关系都不错。
程家宅子在京城外不远的柳镇,是个小县城,眼看再过几天就能到家了,丈夫醒了,本是大喜,人却失忆了。唉,陈军官也要叹一声世事无常。
几个相熟的妇人轮番来宽慰了她几句,天色暗了,也都回自己马车那边准备晚饭。
车厢内一下子冷清下来,“禄安,你想吃点什么吗?”
程禄安刚喝了药,并没有什么胃口,他摇摇头。
那女子已经止了哭泣,蹲跪在他身边问他。
程禄安看她额角青了一块,内心有愧,即使他现在失忆了,不记得二人夫妻情深。但战乱时节,这女子对他不离不弃,一路把他从湘南带回来,一定诸多艰难。
他心里软了一块,想宽慰她,又实在做不出亲昵的举动。
他拍了拍她放在膝头的手,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说,
“别难过了,再走几日就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