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月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刚刚结束。
她跟在金明后面,看着父亲顺从地给医生搭把手,把昏迷的徐年从手术床抬到病床上。男孩子肢体疲软着下垂,任人像器物一样推搡,手指尖白得像瓷,冷得吓人。
她坐在床前等徐年苏醒时,金明拉他出去谈话。
起身时一阵眩晕,金月扶了扶墙,感觉到水滴落在手臂上,她才发现自己哭了。
金明问她,“你和徐年是不是……”,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后来又尝试换个说法,问“徐年是不是……”和“你们这样多久了”。
最后被金月直接打断。
眉头渐渐有冷意上凝,她开口把所有事串了起来,她说:“是你想的那样。而且周蕙知道了,所以她才带徐年回去,徐江知道了,所以他把徐年打了一顿,我们班同学知道了,所以我现在在班上都呆不下去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她挑眉看着金明,男人目光躲闪着不敢和她直视。
金月真是恨透了金明的懦弱。恨他被妻子抛弃无怨无悔,恨他从来不像个正常的父亲,到现在连句指责都说不出来。
她几乎是怒了,又问了一遍,“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金明听着她连珠炮一样的话,她咄咄逼人,他步步后退,男人拿手放在她肩膀上,安慰地抚了抚,说:“我们……可以转学。”
金月怒极反笑,表情有点扭曲,“这就是你想说的?”
“金明你是不是太过了啊,被老婆绿了,儿子女儿在你眼皮下通奸,你就这样算了?”
男人终于被激怒,扬起手臂似要下落,可不知怎的,最后指握成拳,渐渐放了下来。金月听到他说:“对不起。”
金月想起来了。
她想起来了。
徐年走的时候,她不是没有哭过。
男孩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被妈妈抱在怀里,他们握住的手因为母亲的起身而分开,金月踮起脚尖,捏着徐年的手指,徐年的眼泪顺着手臂流到她手上,她捏住了一滩黏腻的泪水,还带了徐年青色的鼻涕。
当时她没有哭。
后来房门关上,金明蹲下来把她抱在怀里,他抚摸她的后背,说“月月不要哭、月月不要难过”的时候,她被怔怔抱着,也没有哭。
直到小区里后备箱关闭、汽车启动的声音响起,金明徒然跌坐在地上,反反复复、颠三倒四地说“对不起”的时候,金月感觉到强烈的悲伤从他身体里外溢,感染到她的眼眶,她才嚎啕大哭起来。
为什么啊?
为什么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啊?明明最无辜的人……是你啊。
金月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诚恳的表情,略微浑浊的眼睛,看着他胡茬邋遢、衣衫破旧,站立时弯腰曲背,近乎本能地讨好着所有人。
她咬牙,转身走了。
徐年醒过来的时候她坐在床边,那会儿金明出去买住院要用的生活用品,房间里只余隔壁两张床位的病人在哼哼唧唧,隐隐有鼾声传来。
徐年发出一声闷哼,幽幽转醒。
金月淡淡地看着他。
他有点费力地起身,握住金月的手,忐忑不安地说,“对不起。”
金月的额间猛地一跳。
他们家的男人都爱搞这一套吗?
她捏住徐年的手指,用力过度,捏得他眉头微皱,金月咬牙说:“疼吗?”
徐年摇了摇头。
于是金月把指甲抠入他的拇指和食指的手缝,用力下掐,摁着他的指骨掐出一道极深的印记,又问了一遍:“疼吗?”
徐年想摇头,可看到金月发红的眼眶里泪水涟涟,最后没有动作,只应了声“嗯”。
金月吻上了徐年的唇。
他的嘴唇干涸枯槁,颤抖着打开时仿佛一弯枯竭的井。金月用唇内的水渍渡他生气,舔湿他开裂的伤口,又把舌头深入井里,探了探里头的深浅。深不可测。
同时徐年的长舌迎头赶上,卷住了金月,他轻轻舐着,用手抚摸她的脸颊,细细拭去了她脸上的泪水,有些眼泪因为他的动作改变了方向,下落到他们交缠的唇舌间,教金月吻到一股咸。
金月退了出来。
徐年握住了金月的后脑,重新把她逼回他的亲吻里。他亲得她眼冒金星、大脑缺氧,只觉得室内静谧,黑暗里有一片沉默的海,海水腥咸,海浪却温柔,拍打和抚摸含混不清,她也辨认不了,只有徐年的唇,一点点游移在她的唇舌之间,吮着,舐着,反反复复,不知疲倦。
徐年终于放开了她。
金月伏倒在他怀里,大口大口喘气,她喘了好一会儿,抬起头看到徐年正看着自己,男孩子因失血而苍白,颊边飞起了一抹红。
“我爱你。”他看着金月笑了笑。
金月侧过头去。
好半晌她又转了回来,表情重回冷漠,理性地开口,“被老师同学爸妈所有人知道,打乱我的计划,毁了我的生活。你知道因为你爱我,给我带来了多少麻烦吗?”
“你这样的爱我真的受不起。”
金月把手从徐年的手里抽出,一字一顿地继续说,“你要是真的爱我,一开始就不该住到我家,你太自私了。”
徐年脸上血色褪尽,惨白的唇颤抖着,金月起身,他伸手去抓,抓到了她的衣角。
“对不起。”他看着空荡的房间,轻声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