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体内的恶意有了自我的意识,戚陌良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挣扎着好不容易搏来的正常人生,一下就被完全捣碎。
像是在嘲笑他在命运跟前的徒劳。
尝试过控制那些纷乱的魔气,却发现能保持清明便已耗费他所有力气。
愤怒、无力、失控、颓然。
不只问过一次天,为何是他。
恶意诱惑着他堕落,他沉默。
他不想连身为人最后的证明都失去。
至少要守住还知晓善恶的自己,即便自我了断。
然而,事与愿违。
持续聚集万恶的体质,受人唾弃的魔气,一点一点转变成紫红的眼眸。
极少数的,伸来的手,被恶意一一斩去。
他终于是看着自己成为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他终于了解了,这一切就是天意。
他不过是个被选中的牺牲品。
侵蚀得千疮百孔的心彻底沉寂。
霸占了身体的恶意剥离了他,把他关进了千年玉佩。
永无止境的黑暗缓缓将他吞噬。
放弃了挣扎,意识一片虚无,几乎连名字也忘却。
他没想过他还会再见到这个世界。
一声巨响,玉佩上镇魂的刻印被震出裂痕,黑暗中透进了光芒,他本能的往那光芒走了过去。
看见了她。
她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半脸上攀附的恶咒狰狞可怖,瞳孔缩如针尖,正要拾起玉佩的手顿在了半空。
是人类,拥有自由意识的人类。
这可真难得,待在那魔手下而没被杀掉的人类,他还是头一次看到。
她合起掌嘟囔了什么,顺带念了几句佛号,约莫以为他是可怜的孤魂,他不置可否,转身便消去了踪影,在暗处关注着。
不像是被胁迫的她面无表情,眼神大部分时候都是一片空白,像个提线木偶。
她身上时常带伤,血液的气息浓重,有时来了就走,有时待在宝库的藏书区,翻阅着那些年代久远的陈旧书册。
这个库房不是闲杂人等能进来的,她跟魔的关系应是十分紧密。
能与那种东西关系紧密的人,性情又能好到哪去。
他试图寻找她的卑劣以说服自己,却是一无所获。
他意识到她周围环绕的谜团,探了便散,收了又聚。
直到一日,她忽然说出了他的名字,不再平淡无奇的语调,有着了然与深思。
他一方面为那许久未曾呼喊过的名字呆愣,一方面惊讶她语中的深意,忍不住现了身形。
他的出现似乎吓得她不轻,但他想不了那么多了。
短短的交谈,她隐约透露了她的猜测与目的,他久久无语。
但仅仅是从那些书册的零星字句,竟然便能推论出到这个程度吗?
灭魔——
这于她而言,似乎是有可能性的事。
他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
"为何会对魔的过去有兴趣?想灭魔,执着于那些过去又有何用。"
"即使是魔,在最开始的时候也是身为人的吧。"
她停下了翻阅的动作,破旧纸页的古籍上印着古老的天神图像。
"他有着什么样的人生、发生了什么使他堕落成魔、又是什么令他灭世,不了解这些的话,灭了这个,也迟早有下一个。"
她的回答让他再按奈不住,以魂力制造出了记忆回溯的幻境,把她拉了进来。
如果是她,可以理解的吧。
"——你的一切,我不会忘记。"
她的话,宛如救赎。
他终于握住了那一线救赎,与之并肩。
***
一时理解不来他的话,沐沐露出困惑的表情,戚陌良眉头皱得更深。
"你不是一个人。"
他若有所指的道,凑近想摸上沐沐的额,被她避过了。
魂力消散,手恢复了淡白的透明。
沐沐见着近在咫尺的戚陌良,恍惚,脸有些烫。
她偏过脸,脑海一瞬间闪过许多面孔,不禁咬紧了唇。
"我必须是一个人。"
"——那我呢?"
"……算半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