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檀初见徐徳骏时,是在甯国公府的宴席上。两人都是十六岁。他是新补的执金吾,她是在教坊蹉跎年余的小伎。一座之中,小徐年资最浅,檀娘的眼中根本没有他。
可是侑酒时,她被一个勋贵搂住轻薄,满座无一个抬眼,是他不知天高地厚,上前为她解围。
不几日,那少年却到妆室找她,开口求娶。
檀娘从妆镜里斜睨他一眼,“哟,救人一次,就要人家以身相许,真是好买卖。多少贵人垂青,我都回绝了,你难道是龙太子,这样拎不清自己的斤两!”
少年不以为忤,问,“那些人都是求你为妻吗?”
檀娘想了想,还真没有,可她也不在意,“我宁为贵人妾,不作丘八妻。”
少年讶异,“你怎么认定我一辈子做不到将军?”
有客点了歌舞,檀娘须去伴奏,懒得再敷衍他,抛下一句话,“等你做了将军,要我做妾也是行的。”
檀娘奚落他,一半因为自负貌美,也有个别的缘故。
她的父亲本是太府一个小吏,上司贪污,推到他身上,被问了斩刑。
檀娘家无兄弟姐妹,想要为父报仇,苦无门路。恰逢教坊招收女伎,她便考入,伺机接近达官贵人。
拒婚后不久,檀娘被个官员奸骗身子,怀了孕。因教坊禁止女伎私通官员,她不敢声张,偷偷堕胎,生命垂危。
葛母惊慌失措,找徳骏想办法。是小徐去太医院寻了郎中,救她一命。可是教坊也因此获知她的丑事,将她除了名。
徳骏再度求娶。
可她有她的骄傲,横眉冷对,“又想趁人之危了?”
她搬到平康里,做了私妓。人生得娇媚,又是琵琶国手弟子,行事放诞无所顾忌,声名自是雀起。等闲客人一碗闭门汤送出。可是徳骏小卒每次登门,她总要见一见。
说来也怪,小徐在平康里扣哪家门,从没碰过鼻子。几位与檀娘齐名的女伎都和他姐弟相称。
他出身自不必说,相貌也不是皇帝那样耀目的俊帅,只算得上家常亲切,女人缘却好得令人发指。
后来,便传来了他娶妻的消息。
檀娘错愕失手,牙梳落地摔两截。她嘴上不说,一直视徳骏为风尘知己,以为他会等她一辈子。
按捺再三,终究咽不下这口气,登门一探究竟。
远征大军早已开拔,只他的小妻子在家。
那姓临的小娘子身量未足,满脸稚气,穿着本色麻布衣裙,头上裹了靛青的头巾,手里却握着一把猪食杓。
“你是——”阿霁谨慎,夫君不在家,只开半扇门,打量着这盛气凌人的艳女。
檀娘把一匹做贺她新婚的红绡掼到她怀里,便从门缝里挤进去。高挺的酥胸险些卡住,更衬得临小娘子身段平平无奇。
她先奔堂屋。堂屋里空荡荡,可见新人手头拮据,无钱置办家具。
又去卧室,捏了捏麻布做的被子,粉嫩的指头都被割痛了。
厨房里烟气太重,不看也罢,后面“哼哧哼哧”是什么在叫?进后园一看,原来是头小黑猪在舔食槽。猪圏里气味不好闻,她连忙用淋了蔷薇水的手帕捂住鼻子,逃了出去。
回去的车上,檀娘鄙夷地想:那是什么鬼日子,胸中的气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