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有清逸，暮有闲悠，饭后两人上岸消食，边走边看金乌西落、海鸟回旋。
"所谓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我看花儿、鸟儿、云儿都这样的。今天的夕阳和昨天一样美，但是美得完全不一样。"遥望西方云霞，陈黛一本正经地感叹。
叶衡恪忍俊不禁，忽就想起年前要摘她捕梦网上一片红叶时的情形。在大人眼中，小孩子认真起来的样子分外生动可爱，闪耀着智慧的软萌属性光芒。
信步到栈桥，有几个青年在支起的画板上描绘，落笔处晚霞温柔、白鸥栩栩，周围有不少游客驻足欣赏。
两人加入围观队伍，看了几分钟，陈黛不由得心生羡慕："真好看呀。可惜我画画没有天分，上了一期课被齐老师劝退了。"
他想笑，又怕她生气难过，从身后把人儿揽进怀里，捏捏她的脸："齐教授要求太高了，你看作他学生的那几个孩子，哪个不是整天战战兢兢？再说了，艺术是生活的点缀而已，你要是长年累月做这件事，像学习一样，还要整天被秦教授骂，说不定隔几天就不想写作业。"
"你喜欢画画，喜欢钢琴，却不必成为画家、钢琴家，什么时候有心情、什么时候得闲，能坐下来画几笔或者练一首曲子，因此得到非常纯粹的快乐，这才是在享受美的情趣。"
陈黛看着如在无人之境的几个执笔人，心有所悟："艺术是用来享受，而不是用来追求的。"
"Bingo。"
前方画家把完成的画取下来递给旁边一位游客，银货两讫。叶衡恪问："要不要给你画一幅？"
"那我要和哥哥一起。"
最后一丝夕光随着兄妹俩落入画里，陈黛捧着画纸笑得开心、细细端详时，叶衡恪接到电话通知，游艇已经布置好了。他回头帮她把画卷起来，两人相携去泊船处。
岸边接应开敞首艇带两人去海上，他们坐在驾驶台前的凹槽形甲板上，看星星和月亮拨开面纱，不过十分钟，便到"八月号"近前。
这几日里虽有波折，但陈黛整个人的状态和心绪明朗快活，参观完游艇后，她躺在心心念念的甲板，枕在叶衡恪腿上，就着耳边水浪看天上星火。
海上明月，身边潮声，被破开的海水溅起，泻出一串串流光。叶衡恪坐着，无意识拨弄妹妹的头发，柔软青丝一缕一缕从发圈中散出来，在徐徐晚风中轻拂，仿佛在他的心头刮来挠去。
安静了一刻，她又缠着要讲故事，叶衡恪讲简化版白雪公主、睡美人，把脑子里的童话都凭着记忆三两句概括，陈黛笑个不停，像从竹蒌里抖东西一样拽他的T恤下摆，拽几下，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变成了星星，再拽两下，神灯被埋在宫殿底下。
"不对不对，故事的结局是阿拉丁把神灯日夜都带在身边。"
"哎，小妹妹，哥哥教你一个道理，人生里没有不劳而获的，你想要的东西不应该靠神灯得到。"话未说完，他自己笑场了。
陈黛"哼"一声："我知道这个，但是——哥哥，我想喝橙汁，好渴呀。"
自晚饭后还没进水，她一说，他也渴了。这片空间里没有工作人员，只好自己起身去端两杯橙汁回来。陈黛躺着不想动，他还没坐下又返回拿了吸管来。
就着叶衡恪的手喝了两口果汁，她得意笑："哥哥就是我的神灯。"
"……"
"好吧。你这只小狐狸。"无奈地点了点她的脸，他自己也笑了。
欢娱良时流速格外快，似乎只说了一些话就过去了。惯常睡觉点到，陈黛渐觉困意，但一心想要第一时间得到生日惊喜，强自支撑眼皮子。叶衡恪招巡航人员取一块儿浴巾给她搭上，没再坚持半小时，妹妹便睡着了。
漫天星光下，船头这处，只两个人。
山海之间，尘世渺远，造物钟情所在。无论华山行万人中央，还是爱琴海旷独如斯，在他被强烈的孤独感所包围时，她都在身边。虽然两次都昏昏欲睡着，却觉那些诗意的失意被慢慢驱散。
缘何至此？
带着海的气息的晚风将柔软的黑发带到手心，叶衡恪无意识地捻着。
他成年前后不同的节点，身边挚友诸如蒋沈韩杨、江云、南珩、周坛一直在，大家年纪相仿、家世相当，真心相交、相互扶持，往年一起爬山游湖，也都兴尽而返，可总会有不知何起、说不出哪里出了问题的、难以言喻的、被刻在人类基因里的孤独感，它潮水般来了又去了，却没有被消融过。
除了这两回。
她在身边。
因为有她。
因为有她在身边。
叶衡恪不再仰首望夜，而是低头看人。星光和水波落不到她的脸上，他依然能看清她的脸，看到每次他回家或者带她出来玩时的期盼欢喜，看到他离家时的不舍难过。
他们有各自的世界，但在两个世界的交集里，他是她的核心。这是不同于友情、另一种被强烈需求着的连结，似乎也超越亲情范畴，凡所相识的异性姊弟兄妹，也没有这样的情状。
而在四下无人的阒寂里，他们的关系倒了个儿，她成了自己的温暖来源，成了他璀璨却冰冷的精神海里的一叶舟。
“哥哥……”陈黛迷蒙中眨眼，看他离得好近，下意识伸出双手软软搭在他肩上，咕哝一句：“我睡着了……？”
叶衡恪把她略提起来抱住，“嗯”一声，拍背安抚她：“很晚了，睡吧。”
陈黛便彻底睡去了。
方才的遐思不敢再深入想下去，但夏风作怪，挟裹她碎发乱拂他颈间。
风从来没有停。
要了命了。叶衡恪此时神思飞转，不受控制地想，再长几年，等她长发飘飘，婉伸郎膝上……
“头发就留着吧。”
方便起见，陈黛每季度剪一次发，维持着及肩长度，打理起来一点事不费。
“留长一点……我当你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