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太太的话不好听,但它非常点题。
沈伽唯和气地拍拍她的手,并不与她狡辩。事实黑白分明,他要拿什么跟她辩。
而男主人如此肆无忌惮,他的妻便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从心理上和生理上默许了他犯的贱。她是闺秀,知道这种家事再脏烂,也只能留在门背后,她到底丢不起那个人,不可以总是抱着手机跟表哥诉苦。
说实话,巴黎和伦敦离得不远不近,至多只得前后一个小时的时差,外加两个半小时的火车车程而已。
她明白打得多了,表哥定然要抛下一切赶过来安抚。可她很怕看到对方那张期待的丑脸,她不懂为什么年少时会对他说,长大了也要找个像他这样可靠的男人。
她记得他怔怔的样子,记得他感动地捉住自己的手,说不用像,他本人就可以亲自接盘。
表哥发誓,如果她有这份心,以后但凡他兜里有什么好东西都拿来给她,他只对她一个人好。
那是个暑热难忍的三伏天,而他的手冰冰凉的,潮潮地让人不舒服。
…… 表哥,其实我真正喜欢的人是阿城。
阿城怎么养得起你?
我又不用他养。
可是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她没有我好看,她丑的很哩。
阿城找女朋友又不看脸,他喜欢听她拉小提琴...... 你会拉小提琴吗?
不会。
所以说,阿城那样的男人是不会要你的。可表哥不一样,我无条件接受你...... 这么着,假如你让我亲一口,年底的歌咏比赛不管你唱啥,表哥都让你得奖好不好?
亲一口就能得奖?这样不大公平吧。
我都说了,无条件接受你。公平算个屁,他们爱听不听。
…… 那你让我再想想。
好,你再想想。
那天,表哥虽没等到心仪的答案,但他依然从校服口袋里变出棒棒糖来给她吃。
她欢喜地舔着,心里幽幽地泛起了苦水。那私校的西装校服英挺朝气,里面裹着的人,却像在鹈鹕湾监狱任职的典狱长。
可是他的黑,他的不公平,还有糖的甜,自始至终都是独一份的。
从幼年到少年,青年到中年,眼下他就快要变成四十岁的老男人了,照样会变出棒棒糖来安慰她。
他在电话里苦口婆心,说无性婚姻不算罕见,毕竟生存压力这么大,就连夜里在玛黑区晃荡的金发小伙子,也不是说硬就硬的了。她为什么不尝试着换个思路,暂时放弃袭击沈先生的下体,以培养感情为主呢。
“做不成真夫妻,还能做灵魂伴侣。你想想他平时都有些什么爱好,适当地投其所好。”
“他每天五点就起床,一周工作将近七十个小时,你说他能有什么爱好。”
“那他不健身,不运动了吗?难道他是仙人,光喝露水就能保持这个身材。”
“...... ”
沈太太小心筹谋着,熬到二月里,终于对沈伽唯主动提出了一个不情之请,她说想和他在周五晚上一起打壁球,他俩结婚好歹也大半年了,竟然什么剧烈运动都没做过,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沈伽唯闻言,即刻陷入了沉思,他双手交握在膝头,两根拇指不停地绕着打转。
“伽唯,你就陪陪我吧。又不是让你去送死。”
“你最近讲话是越来越难听了。”
“那你就说行,还是不行。”
“行。”
沈伽唯十分谦虚地表示,自己手艺生疏,请妻子务必手下留情。
她靠过来,小声说一回生二回熟,心意最紧要。
沈太太球技精湛,在女校读书时是预备的一把手。无奈在周五的壁球馆里,她常常找不到故意输给他的机会,因为这个一米八七的壮汉抽起球来异常凶猛,她要是走神,极有可能会被他抽成残疾。
很快,这场惨烈的壁球之战,便在农历新年后悄然退场了。
沈太太吊着受伤的膀子回娘家小坐,楼老爷则边读报纸边说,嫁鸡随鸡,不妨退而求其次,只要在外头瞧着伉俪情深就行。
“阿囡,爸爸看你每天上传的照片,都有很多人点赞。这难道还不够吗?”
“不够。”
“做人莫要贪心。你表哥倒是对你好,可你看看他那张脸。”
她想起了表哥,心尖禁不住一阵发颤。
她岂止是贪心,她简直是要上房揭瓦了。万一沈伽唯被逼急了,一气之下,就地把翘屁股的秘书小林睡了怎么办。
于是沈太太便不再闹了。
她顺应时势蛰伏着,在表哥的鼓励下又熬进了三月。
沈伽唯那时已经开始成日的不着家,她掰着手指算,他和空姐打照面的次数,比她更多。就连她过生日,他也赶不及回来一起吹蜡烛。
好在他还有心,人不能到,钱总是要砸的。
餐桌旁,她当众拆开他送的礼物,在朋友艳羡的惊呼声中笑了。
那夜,沈伽唯从吉隆坡飞回来,算上误点,前后差不多耗了二十个小时才到家。他饥肠辘辘的,打开冰箱就看到了她特意留下的蛋糕。
那上头夹了张便条,画着两个小人,嘴对嘴,亲亲热热的。
他把便条塞进裤袋里,独自一人站在厨房的窗前,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它。屋子里鸦雀无声的,只有格窗外皎皎的上弦月陪他。
洗漱完已过午夜,沈伽唯拖着一副行将就木的残躯爬上床,沾了枕头就睡过去,沈太太遂见机行事,偷偷取出他换下来的衬衫细闻。
她鼻翼翕张,拼命地闻,依稀品出了狐狸精的骚味。
她坐在地上抱着他的衬衫发呆,她是魔怔了的福尔摩斯,竟然在里头闻出一丝姜姑娘的味道。沈先生睡得不省人事,她则自编自导着悲欢离合的大戏,对着那张睡颜默默哭出了鼻涕泡。
沈太太有好奇心,她亦想速速求死。
在熟门熟路地解锁他的手机后,她决定眼见为实。虽然至今仍破不了他的私密相册,但她还能阅读他的通讯记录。
他曾告诫过,若是知道的多了,她就不能继续安心地做大少奶奶。
而她拜读完了罪证,也认为他不算太渣,他对她其实是非常仁慈的。
原来,那个会画花儿的狐狸精,已在前天傍晚抵达了佛罗伦萨。她的丈夫思念成灾,食不知味,魂也飘得没了影。纵然在吉隆坡分身乏术,他仍可以忙中偷闲,横跨日夜与东西关心她的起居。
他拍了自己的晚餐给她,说想看她的午餐。他隔着屏幕陪她一起吃饭,真正做到了天涯共此时。
她说那里的春天会下暴雨,晚上总是湿漉漉,凉兮兮的。他说南洋的日头毒,化解方法是在亚罗街的夜市点一碗炒粿条,以毒攻毒。
明面上,他与弟妹之间的对白并不出格。
然而在暧昧的凌晨一点半,他却打了个时长为十五分钟的电话给对方。沈太太猜想,她的伽唯那么寂寞,应该是边听声,边把手伸到自己裤子里去了。
她悄悄地将手机放回原位,摸了两下沈伽唯的短发。
他低声嗯着,亲昵地往她手心里拱。她觉得他可能是见着了心肝宝贝,因为他拱着拱着,就用左手盖住了她的手背。
她被他温柔地掌握,听到他轻轻哼了一声小然。
“小然。”
“...... ”
“小然...... ”
“嗯,我在呢。”
沈伽唯听了这话,忽而又皱起了眉。
但他终究没有精力再多思量,他将她的手拉到唇边按着吻,他欲语还休,呼吸喷在她的皮肤上,仿佛是叹着佳期渺渺不可追。
这里的夜很长,愁也有很多。
她望着他,凑过去亲吻他。沈太太知道,此刻在她怀里熟睡的沈先生很乖,他紧紧地搂着她的腰,他才不是那个让她心碎的坏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