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纸短情长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我和姜然终有一天会分开，不是像如今这般远望着他的身影，看他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便是我与他分道扬镳，从此踏上属于各自的旅程。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年年月月长长地陪伴于彼此跟前，却不曾想过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数十年的感情最后会沉淀在岁月的风尘当中，一吹即散。
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路痴，走在人潮涌动的人海中，几乎分不清东南西北，更别说找到回家的路，因此与姜然外出之时，他总会为我画一个详细的“地图”，标明方向和定位性的建筑，并且嘱咐我要是走丢一定在原地等待，除此之外，他还在我手腕上束了一根红色的绸带，雾霭中袭来的微风徐徐拂过，红艳艳的绸带便摇曳生花，涤荡的弧度宛若五色斑斓的鸟儿留下的踪迹。
“要是找不到我，地图也不管用的话，就高高地扬起手中的绸带，只要我看到了，就一定会过来的。”姜然握住我的手腕叮嘱道。
我晃了晃手腕上的红色绸带，绸带色彩鲜艳，光滑如玉，戴在手上好似一个特别的装饰品，比学校女生戴的手链高级多了。
我抱住少年的胳膊，手指在绸带上勾勾挑挑，极为猥琐地小声问道：“你哪来的红绸带呀，该不会是从你那条红内裤上剪下来的吧？”
红色内裤是我与姜妈妈一同挑选的。姜然本命年过生日，平生啥也不缺，本命年买条红内裤，是我跟姜妈妈提的。姜妈妈怕礼物太寒碜，还专门到百货商店买了高档品，那质量，那手感，摸着就像是人的皮肤一样。
少年使劲地在我头顶薅了薅，揉得我的顺遂的学生头乱七八糟，继而拍了拍我的头顶，哼了一声说道：“猥琐人想猥琐事，你要是喜欢把红内裤束在手上，也行呀，下次我专门买条红内裤套在你手上！”
一个青春貌美，身高不过一米六，满脸胶原蛋白的可爱萝莉少女，大张旗鼓地走在街道上，迷了路便高高地扬起手中的红内裤，四角裤平平整整的，风儿一来，红内裤便像是鼓着的船帆，彰显着自己奇特的存在。
丫的，若是她真这样做，就算不被人送到精神病院去，都得送到警察叔叔那里喝茶。
傍晚从游乐场出来，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密密麻麻的人群挤开了我俩紧牵的手。我呆愣地随波逐流，跟从着人群的流动而出，眼睛中闪过无数陌生人的面孔，目光所及的建筑物也并非地图所画的那样。
我赶忙站在一个花坛附近，茫然无措地盯着人流穿梭而行，仿佛细细碎碎的涓流，了无痕迹地来去。
那时候不过十来岁，心中陡然想起大人们口中所说的拐卖之事，双手紧紧地拽住指尖的小地图，随后在花坛上摊开，细细地在上边分辩方向和路径。
“谢西西？”
“谢西西！”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入姜然清朗的声音，窜入鼓膜深深地振动，化为我心间的一股酸意，令我立马转身看去。
少年只着一身白衬衫，黑长裤，身下踩着一双白色平板鞋，斜阳西下，脉脉的余晖倾洒而至，模糊了他清俊的眉眼，唯独那双焦急的眼眸，仿佛玫红晚霞之下的一抹异彩，点亮我黯然的心房。
“姜然！”
我一把扑进他的怀里，颤颤巍巍地揪着他的衣襟，滚烫的泪水倾泻而下，同他衬衣上的汗水混合。
少年狠狠地搂住我的腰肢，沉默了一会儿，双眸直直地盯着我，语气恼恨地说道：“不是叫你高高举起红绸子么？你怎么这么不听话？”说罢，他在我的头顶轻轻地叹了口气，随即又紧紧地将我拥入怀中。
回程的路上，少年满面漠然，眸中似乎含着冰霜一样，靠近三尺便会被冻僵。我上前抱住他的胳膊，委屈巴巴地撒娇卖萌道：“姜弟弟，还好有你，我，我差点以为我回不去了，要被人贩子拐走了呢！”
骤然间听到“姜弟弟”的称呼，少年的神色越加冰冷，一双黝黑如墨的眼眸转过来，绯红色的薄唇一开一合，说道：“呵，你要是拐走了，还省了我的麻烦，我之前说的话，你全都当我放屁，要是真被人拐了，那才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
心间被一种惭愧的情绪所缠绕，我沮丧地垂下眼帘，弱弱地扯住少年的衣袖，声音细弱蚊呐地说道：“我一时忘了举起红绸子了，对不起，下次迷路了，我一定会高高地扬起的，绝对会让你第一时间找到我，不会叫你着急的！”
姜然反拉住我的手掌，讳莫如深地凝视我，眸子深处似乎掠过一滴水光，随即便消匿不见了，仿佛是我的幻觉一样。
“别再想着下次迷路了。”他声音低沉地说道。
眼见少年神情有所松动，我在心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仰起头来，回了他一个灿烂的微笑，故作傲娇地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路痴属性，下次迷路很正常呀，只要一直有你在就好了。现在想想，在人海中寻觅一个人，感觉还挺浪漫的！”说罢，我倒是一个人靠着少年吃吃地笑开了，似乎对于之前的害怕恐惧毫不在意一般。
姜然沉默地抿唇笑了笑，五指扣入我的五指，领着我朝夕阳落下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