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灼热--晚点走

隔着一张桌子,周起坐在她后面,看着她的背影,焦躁地叩桌子。

胖子偷偷把柠檬味的3+2饼干塞进嘴里,生怕被图书馆管理员看见。他整个人恨不得伏在桌子上,舔干净指缝里落出来的渣子。

在一片安静上自习的学生里,他俩是两个异端。

但周起不在乎。他能把屁股落在这张椅子上就不错了,要不是为了看她,他一步也不愿意踏进这个压抑的鬼地方。

“你们不学习,能不能别影响我学习?”张琨烦得要命,把笔在桌子上一摔。

胖子被吓了一跳,饼干还没嚼完,张着大嘴看他,牙缝里是黏糊糊的淀粉浆。

张琨吸了口气,捡起笔:“对不起啊,我们班就要模考了,我这……我这不是着急吗,对不起兄弟。”

“嗨,没事儿。”胖子没心没肺地继续舔手,“我也是怪了,你急啥?你那数学不都满分吗!”

张琨摇摇头,叹了口气。

他没法跟胖子解释,他想上R大,想保送,他不能在高手云集的实验班里当中下流。

每当在这种时候,他就觉得自己与胖子周起,隔得是那么远。

“你安静点吧,别舔你那肥手了。”破天荒,周起没有跟胖子一唱一和。他拍掉胖子的手,一边转笔一边盯着理综卷子。

“哟,周子改邪归正了?知道学习啦?”张琨撑着脑袋,笑。

周起抬起头,沉默地看着他。

张琨被他盯得发毛,躲闪他的眼神:“不是,你看我干嘛,我不都跟你道歉了……”

周起还是目不斜视,他摸了摸自己的膝盖,手心湿湿的,有汗。

“我……能考Z大吗?”他抿了抿嘴,问。

张琨和胖子就像石化了一样,呆滞地看着他,两人的表情有种诡异的一致,看起来格外可笑。

“你说什么?”张琨问。

“耳聋了?”他恼羞成怒,却不能表现出来,“Z……Z大,听不明白?”

胖子抹了抹嘴,结巴:“你你你说……你……你去去……去Z大?”

“你那嘴会不会说话?我去怎么了?不然还能你去?”

胖子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小声:“说实话,你……你去还没……还没我去可能性大呢。”

“你!”周起想打他,胖子立马委屈地缩成一团。

“周哥别打我,我说真的……我爸给Z大捐了栋教学楼呢……特、特大,那晚上还能发光……”他的大脸急得红扑扑的,因为匮乏的词汇不足以让他解释清楚那大楼有多么气派。

“你想跟她……?”张琨用下巴点了点白馨的方向。

“嗯。”他闷闷地回答。

“我操,你还真要跟她……你这来真的啊?”

周起疑惑地看着他。

张琨点点头:“行,我服您,您是个真男人,痴情种……”

周起皱眉:“你别废话,我这问你正事!”

“哥,不是哥,咱得理智点啊。”张琨摘了眼镜,“Z大不合适吧,你现在这……兄弟,别怪我嘴欠啊,你能不能考上一本还是两说呢。”

“谁说的!你又瞧不起我俩!”胖子把他的脸挤进来,得意,“刘老师说了,我俩好好学习,都能上二本!”

“你歇着去吧!”张琨瞟了他一眼,“李少爷,您那牛逼的爹,不得给您送到资本主义帝国去呀?”

胖子讪笑:“嘿嘿,一般牛逼,一般牛逼……”

“国防生呢?”周起攥紧了手。

“哟,你想当国防生,人家也得让你当啊!600分呢!”

周起不做声了。

“你爸要送你出国?”张琨问。

“嗯。”

“说实话,这安排对你最好。我觉得吧……”张琨像是在组织语言,其实他不用如此,他自己有自知之明,张琨想说的话他都明白,“咱平心而论,国内,你能上哪?是,周叔叔,有钱。不过你敢说你爸有钱成李老板那样?你还真以为你爸一甩手,啊,给人建了个实验室出来,你就能空降成大学生了?”

“行了,我知道。”

周起想结束这个话题了,他觉得自己还没有能力,也没有勇气去面对张琨所说的一切。他意识到自己面对未来的弱小,可是他想到的只有逃避。

“有钱真他妈的好。我要是你啊,家里能供我去英国读本科,海外博士一回来,那简直……”张琨摇摇头,“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比人和狗还大呢。身在福中不知福,真的是,唉,跟你说不清。”

他低头继续做题去了,胖子傻了吧唧的,听不懂他说什么,问:

“读博干啥啊?”

他看见白馨开始收拾书包了,他立马站起来也跟着收拾,胖子还是追问个不停:“读博到底有啥用啊?”

“我哪知道?我又不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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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高峰的公交车上挤满了人,周起给一个老头让了座,环住白馨的座位,一个刹车,他差点跌在她身上。

她正看着窗外的车流,跟她妈发短信,嘱咐晚上不用做她的饭。

“你不跟你父母说一声吗?”她问。

“啊,不,不用,他们不管我……”

车停在市立图书馆门口。

“你有卡吗?”

他摇摇头,说实话,从他出生,他就从来没进过图书馆的门。

“你先去办一张,我去二楼了,你上楼拐角就能看见我。”

“好。”

他上楼的时候,她正带着耳机做题,他在她身旁站了好一会,她愣是没发现。

她也是,张琨也是,只要他们开始学习,就算外面地震了,他们也能岿然不动。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件事这样专心过,除了看着她。她趴在桌子上午睡的时候,他可以靠在1班的后门盯着她看一整个中午。

她是他心里最重要的。那他呢?他又是什么位置?

他心里微微浮起酸涩,他承认这是很幼稚的想法,但是他控制不住地想取出她的心,看看心尖上刻的是不是“周起”这两个字,还是什么其他的乱七八糟。

于是他打算把作业写完,可是上面的东西大部分他又看不懂,想到张琨今天的嘲笑,他更心烦了。

他拿出手机想刷NBA赛事,本来挺有意思的,可是对面坐了一个气定神闲学习的人,而且还是他喜欢的人。他最后还是把他的新iPhone装进了兜里,装模作样地翻了翻习题。

“我这里,就这儿,看不懂。”他随便在单选上画了个圈,往白馨面前一推,语气有点骄纵,像是在故意吸引她的注意力。

她看了一眼他的卷子,只一眼就放到旁边:“我做着数学模拟卷呢,你先学别的,我一会看看。”

接着她又把头埋了进去。

真他妈奇了。

周起转笔,转够了以后在册子的空白处焦躁地使劲点点点。

“哎,你抬抬头,你那都快贴上去了,对眼睛不好。”

“嗯。”她不为所动。

他意识到自己的无趣,生着闷气把外套一脱,扔到椅背上。

他隔五秒就要抬头看看白馨的样子,眼神有点可怜,像只被遗弃的宠物。最后他放弃了,认命似的把作业本掏出来。

这一学他还真学进去了,这是他的高中生涯里第二次把作业写完——第一次是在开学的第一天,作业是“写一写你对高中生活的向往”,他花了一晚上写了一千多字,笨拙但认真地描绘他的热情和体育精神,班主任给他一个“阅”。

再抬起头的时候,白馨正撑着下巴专注地盯着他。这种注视让他害羞,他慌张地把手在裤子上蹭了蹭。

“喔……没想到,你居然会学习啊。”她轻声说。

他分辨不出这是夸奖还是调侃,但他还是暗喜了一下。

“这个句式我给你整理了一下,你看看。”

他只是随便问的一道题,她却认真地整理了许多,从词汇到句型,写了大半张纸。

他感觉又高兴,又不好意思,看了半天,算是背下来了,折一折夹进自己的作业本里——那是他仅有的完好的作业本了。

“正好咱们都学完了,去吃饭吗?我有点饿了。”

你可终于饿了。

周起摸摸自己瘪下去的胃。

“去我家吗?饭都做好了。”两人走到图书馆门口时,他憋出一句话。

她淡定地看他。

“我爸我妈都出国了,不在家。”说完这句话他就想抽死自己,这不是此地无银吗。他真实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愚蠢。

“好啊。”白馨平静地点头,“做的什么?”

“啊?”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哦,做的,做的……那个我也不知道,阿姨做的。”

“阿姨?”

他赶紧辩解:“阿姨也不在!平时她把饭给我做好就走了!”

她笑吟吟的:“我没想问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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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是精致的暖光,脚下是米黄色的瓷砖,白馨侧过脸可以在无暇的镜子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这种公寓她没来过。她家租的学区房,没电梯,楼梯间里堆满了乱糟糟的杂物,声控灯也不好使,没人修,稍微用力一跺脚,就能扬起一阵尘土来。闺蜜家也是这种老破小。张琨家里更搞笑,楼道里乱的没法过人,就留出狭窄的一条缝,瘦子侧侧身能勉强通过,稍微吃的胖点,那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周起停在1209门前,用钥匙开了门。

顶灯一亮,她下意识地闭了下眼。

一尘不染的客厅有点晃眼。她看了看四周,格局和布置都和家里大相径庭,尤其是那种诡异的干净,地板亮得仿佛能发光,每一道砖缝都洁净无瑕,这和她爸妈天天扫地拖地的整洁是不一样的。她想了半天,只能想到一个词来形容——毫无生气。

就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我需要换鞋吗?”

“换什么,用不着,进来吧。”

周起就像这个纯洁圣地的破坏者一样,球鞋毫不留情地踩在客厅里,书包也扔到沙发上。

她有些拘谨地坐在餐桌旁边。

他从厨房里把菜端出来,两荤两素,她理解不了为什么阿姨要给周起一个人做这么多菜式。

“吃啊,吃饭。”他把筷子递给她,脸红红的,在他家名贵的灯底下照得格外明显。

“谢谢。”

“我给忘了……你喝饮料吗?”还没吃两口,他把碗一放,像是犯错了一样,赶紧站起来。

“不用了,白开水就行。”

“你不用客气,我家都有,什么汇源维他百事……”

“真的不用。”她摆摆手,诚实,“我减肥。”

“不是你减肥干嘛?你又不胖……”

而且该有肉的地方都有,最好。他瞥了一眼她鼓起的胸,把排骨咬碎了咽下去。

“不能再瘦了,真的。”瘦了胸屁股都没了,跟个平板一样。

白馨没说话,笑了笑。

她慢悠悠地吃完了饭,周起再给她夹,她也不吃了。

他倒是个能吃的主,风卷残云扫光了,端着盘子去洗碗。

“你会洗碗啊?”她半带疑惑地问。

他哀怨地看了她一眼:“……”

“你不转转?”他背对着她弯腰,声音冲散在水流里。

怪了,他家这么腐败,也没个洗碗机。

“不了。”太冒犯了。

“那你打游戏吗?电脑在我屋里。”

“不用……”

“那——”

白馨从他后面抱住他,头靠在他背后。

消音了。

他身体僵硬的厉害,手撑在水池两侧,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办,半晌才重新拿起碟子冲掉泡沫。

“那你想干什么?”他甩干净水,压低声线。

她沉默,手在他裤腰处压了压。

他没转身,也没什么多余的反应,她手都快伸进去了,他还是背对着她。

手放在那,刚好能摸到体毛的位置,停了几秒,抽出来。

“我回去了。”

他猛地拉住了她的手。

她笑了一下,他好像格外喜欢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游戏。他并没有因为她的笑而害羞地低下头去,他也看着她,她才发现他的眉眼很耐看,浓眉,单眼皮,眼珠子黑漆漆的,眼神里有种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玩味。

玩味。

她仔细咀嚼这个词,她希望事情到现在为止还没脱离自己的控制。

“晚点走。”他直视她。

他比看起来还要壮很多,她整个人都被他罩着,被他环在怀里沉默着。

“想在哪?”他问。

“你呢?你想在哪?”她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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