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刻意平静了一天的心情,就这样被顾臻打破了。
麦茫茫快步走在学校的主干道上,当脚下踩着的是顾臻的脸,化雪比下雪冻上几分,路上一片泥泞。寒意从浸湿的鞋袜渗入骨缝,初始麻木无感,进了车子里,她的感觉才活泛起来,刺疼阴冷。
家中空无一人,麦茫茫灯也来不及开,径直上了楼,从衣帽间的暗格里翻出一本用透明胶缠着的《安娜·卡列尼娜》,封面有碎裂的纹路,她细细摩挲着译者的名字。
每个人都知道今天是三八妇女节,只有麦茫茫一个人记得是妈妈的生日。她不仅对家人闭口不提,对自己也缄默着,甚至在一个根本不喜欢的人身下求欢,直到这天快要这样平淡又荒谬地过去,她才近恐慌地奔回家。
她是想着秦嘉的,总不能她也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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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嘉睡前要陪麦茫茫看书,六岁的小女孩看百科全书,她看文学小说——出版社刚送到她手里的崭新的样书,由她翻译的最喜欢的着作。
秦嘉少时,中考分数过了高中的线,家里说读职业学校好,有技术,包分配。毕业后进了汽车厂,在单位领导的介绍下和麦诚相识相恋。赶着改革开放的春风,麦诚退出体制内,做起了汽车代理生意,女儿出生那年,他已经拿下了大大小小的中高端汽车品牌代理权,举家迁入临江的豪宅。
秦嘉未曾上过大学,却爱读书,在工厂工作时就常利用业余时间看文学和哲学。麦诚发迹后,她本想重新参加高考,他说,你年纪都到这了,就别来回瞎折腾,待在家吧,老公养得起你。
她说不行,就算不高考,也要找点事情做。秦嘉在出版社谋了个不用坐班的闲职,日常写写作,校校稿。上司看中她的学养佳、文字优美流畅,开始让她做些翻译工作,久而久之,在业内也小有名气。
小女孩翻完一本书,毛茸茸的小脑袋穿过秦嘉的胳膊,钻进她怀里,“妈妈,你在看什么?《安娜·卡列尼娜》.......你能给我讲讲吗?”
秦嘉绕着麦茫茫的头发,摘头去尾,说出她眼中的哈姆雷特:“一个婚姻不幸福的女人追求真爱的故事。”
“那她为什么要结婚呢?”
“结婚不需要太多爱。”
“哦,这是个爱情故事。我知道,一般只有在爱情故事里女孩才能当主角。”
“我不喜欢安娜。”麦茫茫撇嘴,“我喜欢居里夫人。”
秦嘉但笑不语,麦茫茫缩进被子里,闭上眼睛又睁开,还是好奇地问:“那她最后的结局是好的吗?”
女人一愣,孩子的世界总是以好坏二分的,她喃喃道:“唔......不算好,但在我看来,也不算坏。可能不幸才是真实的。”
她吻上麦茫茫的额头,“茫茫,宝贝,你只要记住,以后无论在哪,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保持一颗独立自由的心。”
“好哦。”麦茫茫似懂非懂地答应,香香软软地在女人的脸颊亲一口,“不管是安娜还是居里夫人,全世界我最爱妈妈了。”
女人熄灯,清唱摇篮曲,身上薰衣草的气味煨香了被窝。
戏梦人生,后来,麦茫茫最爱的人还是做了安娜。
秦嘉留书出走,和真爱去过幸福的生活,即使被称作“荡妇翻译家”,被出版界封杀也无所谓,麦诚暴怒过后动用所有人脉将消息压下来。
不到两年,清贫与琐碎磨平了秦嘉的真爱,和麦茫茫自以为幸福的童年一样,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无须外力重击,便会从内部自行幻灭。
那男人引诱她堕落,又抛弃她,秦嘉选择跳海自杀,被救回一条命后,成了半死不活的植物人。外公外婆是普通退休职工,差点被巨额医疗费压垮。麦诚主动接她到最好的医院,用最贵的药吊着,还是没能多拖几年。
期间,麦诚将陈敏和豆丁大的麦更斯带回家,说那是麦茫茫未来的妈妈和弟弟。他在美国进修MBA认识的陈敏,名校女大学生,更年轻、更漂亮、更体面。
麦茫茫在日记里写:
我讨厌愚蠢,秦嘉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人;
我爱我妈妈,我妈妈是世界上我最爱的人。
秦嘉是我妈妈,我讨厌她,爱她,也永远不会原谅她。
麦茫茫蜷缩成一个婴儿的姿势,抱着书睡着了,半梦半醒间有人用手来冰她的脸。
“姐,”麦更斯的表情比较凝重,“奶奶让你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