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蜚蜚--对峙

嘴角的淤青很久都消不掉,黎珊便不去上学了。她好怕,怕一个人待在家里,怕身上一片片青黄紫红的瘀痕,怕录像带。

从前英国佬治港铁面铁拳,一切都以利益为先,资本的世界里没有情分,港人都耳濡目染。黎氏集团全面崩溃,也无怪平日商场上的朋友如今全部变作了狼,铁了心要吞下整个黎家,个个旧友的嘴脸都太难看。于是黎鸿坤更忙,偶尔抽身回家取文件时,会瞥见黎珊嘴角的淤青。他忙的焦头烂额,又见女儿嘴角的伤,怒火中烧,“你不要给我惹事。”他以为自己的女儿叛逆,恶劣到在学校同人打架。

黎珊淡淡笑着,“好。”她不否认,仍旧是很倔强的样子。

黎鸿坤更气,随手把桌上的水晶摆件扔到她身上,“你同那个娇婆一副德行。”黎鸿坤顾不上她,都已经自身难保,怒气里取了一份文件就匆匆忙忙离开了家。

水晶摆件很漂亮,很硬,砸在身上也很痛。黎珊又笑了,这次是眼泪从颊上滚下来。她是街边脏兮兮,任人践踏,任人撒气的流浪狗么?

晚上茵茵打来电话,话语间满是焦急同担忧。

“珊珊,你怎么了?”

“我没事。”

“你干嘛不来上学。”茵茵顿一顿,“我听说黎叔叔公司出事了。”

“……茵茵我真的好难过。”黎珊哽咽。

“我知,我知。”叶俪茵听到黎珊的哭腔,恨不得要从电话那头跑过来,即刻借给她一个肩膀,“珊珊你不要哭,没事,都会没事的。”

“我家快完了……”黎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日来的委屈与压抑全都被释放出来, “茵茵……你说我是不是好没用。”

“珊珊,你不要乱想。”叶俪茵悉心安慰她,“不关你事,听见没,珊珊。”

“什么狗屁公司,什么烂集团,都去死好了。”电话那边茵茵气到翻白眼,又一边柔声哄她,“好了,珊珊不要哭,好了,好了,有什么你都同我讲。”

“你近几日都未上学,靓仔阿叔日日到校门口找你。”叶俪茵听黎珊哭声渐渐止住,小心翼翼同她提起,“珊珊,我把你家电话给他了。”

“……你叫他不要再来找我了。”

电话被挂断,或许不是挂断,难道是信号不好?

叶俪茵心里隐隐的不安。

后来,有个陌生电话一直打进来,黎珊很想接起来,可是接起来又怕自己会忍不住,就只能听着铃声响了又响,再响,最后房间里归于平静。

第二日陆琛在校门拦住茵茵,打算探听黎珊消息。

“妹妹仔,昨日你给的黎珊的电话对不对?我打不通。”陆琛黑面。

“那就不关我事了。”茵茵恨铁不成钢,拜托,你不会自己去找她吗,她情绪好差。“那个……珊珊她感冒了。”茵茵又追加一句,似是在向陆琛示威,“谁敢欺负珊珊,我一定不放过他。”

“怎么会感冒。”陆琛嘀咕,是因那晚吹了冷风?陆琛不放心,打定主意要去看黎珊一眼。

商海里浮沉,什么局面没见过。房市会崩盘?根本无可能。政策突变,北边生意全面溃败,房价一跌再跌,银行的巨大漏洞该怎样填?黎鸿坤不曾预见自己会遇上这样难关。

这是报应。

陆琛跳进黎珊房间,黎珊不在,陆琛却意外找到那间书房。其实都算不上意外,从前陆琛谋划多次,不过后来陆琛才明白,杀死黎鸿坤不如亲眼看着他生不如死。

书房里黎鸿坤静坐,手边一把左轮枪。他已恍惚失神,原来当年真的做错,原来自己也会尝到这苦果。监狱的日子一定长之又长,心气高过天的黎生怎会忍受出狱时那个白发苍苍的自己。

“黎叔,记不记得我?”陆琛扣一扣门。

看到陆琛时,黎鸿坤打了一个激灵,他愣了一下,转而就认出了陆琛。

黎鸿坤怎么会不认得?

陈家俊同陈正江一样的眉,一样的眼,可是又不一样。家俊比他老豆要狠,他是狼窝里长大的。

黎珊很害怕,怕那些录像带。终于下定决心,同爹地说吧,讲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黎鸿坤苦笑,“原来家俊长这么大了。”他精神失常,像是不甘心,语气怪异凶狠,“陈正江活该,他活该。”

陆琛被他激怒,动作迅速地拣起桌上手枪即刻对准黎鸿坤眉心。从前陆琛发誓,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要让黎鸿坤尝尽这滋味,要他妻离子散,要他家破人亡,要他生不如死。

“你知不知道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陆琛把枪口抵紧,额上青筋暴跳,“你个妻还要俾人叼,仔女还要在街头做乞丐,黎生,你心真的狠。”

陆琛想要剜下他心肝,看看这心是不是黑的。

“家俊,你来是给你老豆报仇?”黎鸿坤伸手紧攥陆琛勾着扳机的手,“开枪,开枪!家俊,给你老豆报仇。”他死了,他的儿子来索命。只能以命还命。

“你觉得我不敢?”

陆琛被引诱,可他是黎珊老豆,怎么能够开枪?他知失掉父母,永世成为孤儿仔的滋味,那种疼痛钻心蚀骨,那种仇恨快要吃光他。他爱黎珊,所以他求自己不要开枪。

黎珊推开门看到他,那一刻陆琛慌张失措,却还是握紧左轮手枪。

最不愿见到的还是见到,还是发生。

“陆生,陆生……你放过我爹地好唔好?”黎珊满含眼泪乞求,“不要,陆生,求你放过他,你不是中意我?我们一起走,我们永远都不要回来。”

陆琛要带她走,一定要带她走。他不想报仇,他想带她走,可是陆琛不甘,“黎珊,你看,就是你爹地害死我老豆。”

陆琛情绪激动,眼泪流满面。不要心软,要开枪。他被仇恨裹挟,他流眼泪,他是十四岁的陈家俊。十四岁那年的记忆作祟,此刻他身上长出又毒又锋的刺,刺伤别人,也刺痛自己。

“我第一次见你,就知你是黎鸿坤个女。”陆琛双眼血红,他快成魔,“你真以为我中意你?黎珊你还真是傻。”

付出第一份的真心可以得不到回应,可以被忽视,但是不能被践踏。她被践踏,被欺骗,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假,她是最傻那一个。眼泪流不尽,黎珊失掉自以为拥有的爱情,不能再失掉父亲,“你放过他……求你。”

只不过是仇人的女儿,如果陆琛想,他可以连黎珊一起杀死。听着她求饶,看着她饮泣,是否应该学会放下?为他们之间留下一线生机。陆琛迟疑,他今日来本就未想过要杀掉黎鸿坤,可是世事偏要作弄人,一切的一切都在今晚揭开。

一声枪响。

时间静止,空气凝固,窗外的风还在吹。

有没有办法让萎掉的花再鲜艳,破掉的玻璃樽复原,沉底的金浮上水面,让子弹收回弹夹。

陆琛分不清到底是谁的手扣动扳机,只觉一时手震,黎鸿坤眉间有血红的小窟窿。陆琛愣住,保持着持枪姿势。眼睛酸胀,心脏要停跳。陆琛不知道为什么要慌张地把枪扔开,他至少应该握紧枪的,证明自己清白,证明自己问心无愧。

黎珊尖叫,看着血自黎鸿坤眉心红点流淌出。

血那样黏稠,又那样艳。

陆琛失神站在空无一人的黎家,魂都被抽掉一半。

惊魂的夜,这会是黎珊一世的阴影,父亲眉心的血窟窿,持枪的陆琛,医院森冷冰凉的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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