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尔!”
公爵手间的长剑燃着炽烈的火焰,这一瞬,看见他和馥兰唯一的女儿,他世间最后的血亲倒下去的一瞬,他的心也被捅透了,刺穿了;铺天盖地的痛,烧得他几乎完全失去了理智。
他握着剑柄的手痉挛地捏得死紧,他想不管不顾地一剑过去,把这个让他失去了妻子和女儿的,罪魁祸首砍成碎片,烧成灰烬。
可是,不行的啊。
馥兰说过:“修格,不是他的错,你别怪西瑞斯。”
阿黛尔说过,“父亲,我好喜欢他,你把我嫁给他,好不好嘛。”
他唯一的女儿,跑向那个男人的时候,灰蓝色的眼眸中闪亮的眷恋和温柔,像极了很久很久以前,他的馥兰,他的宝贝妹妹,也曾提着裙裾这样欢喜地,奔向他,投入他怀里。
馥兰也仰着头,问过他,“修格,我的哥哥,以后你娶我,好不好啊。”
为什么一个两个,都在拼了命维护,那个小子呢。
公爵冰蓝色的眼睛望着那个,此刻抓着她的手死死贴在脸颊,一动不动地抱着她的黑发男人,许久,终于松开了手中的长剑,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一滴眼泪,顺着他上挑的眼角落了下来。
算了。
对那个小子而言,活着,反而比死了,更痛苦。
就让他,备受煎熬吧。
“你出来。纳斯帝嘉斯,你出来!”
“你不是想要这个身体吗?我把灵魂,血肉,身体都给你,只要,你把阿黛尔还回来,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只是,你把阿黛尔还回来,你让她活过来!”
他的意识沉入了一片黑暗里,他在黑暗里,疯狂呼唤着那个心底的恶魔的名字。
可是,只有,一片沉寂。
什么都没有了。
阿黛尔,魔神,馥兰,什么都没有了。
他想,要是阿黛尔能活着,就不要再喜欢他了吧。
他那么不好,她是个爱哭鬼,他老要让她哭。
所以,以后,她还是喜欢个和她一样干干净净,不会让她哭的男人吧。
还有,那个男人不能和他一样,再骗她了啊。她太好骗,说什么信什么,骗起来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哦,也要对她温柔一点,不要和他一样,总是急着要占有她,每次都弄痛了她。
她挺喜欢蜂蜜酒的,但是不太能喝,基本是一杯就倒;她喜欢木偶戏,还喜欢爬到树的最顶上去等太阳升起来。
如果不喜欢他,修格大概能帮她挑一个好丈夫,陪她去做这些她喜欢的事,让她开心的。
修格看人的眼光,一直都是很准的。
他的这朵花,还没有盛开到最美丽的时候,就谢了。他想等着它一点点地开放,守护着它一点点地开到最盛的。
他的花,完全开放的时候,一定会是很美很美的啊。
想着想着,黑发金眸的男人神色木然地轻笑出声,泪水却顺着他修长的眼角,一滴滴流了下来。
“小家伙,我才刚睡着啊。刚才一个小姑娘叫醒了我,现在,你又来。”
无奈又柔和的声音,伴着一个金色的虚影,在黑暗的最深处一点点出现,像从无到有的世界,像,廖远的星光一点点靠近。
祂有着雪白的翅膀,金色的眼眸,悲悯而仁慈地看着这个笑得一脸温柔,眼眸中却满是凄凉和悲恸的男人,叹了口气。
“您能,把阿黛尔还回来吗。”
西瑞斯不认识祂,却能感觉到祂的强大,他收起所有的悲伤,恭敬而有礼地鞠了一躬。
“不能。那个小姑娘已经彻底消失了,我的本体业已陨落,除非这个世界主宰的力量,才能让她回来。我只是一缕残魂,没有这种能力。”
语罢,白发的老人就看着,最后的光芒从男人金色的眼眸中消失,像是海市蜃楼的触礁,微弱的烛光摇曳着残炧在夜中熄灭。
祂突然笑了,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
“不过,小家伙,你能做到。你继承了我和那一位的能力。”
老人平举起手,无垠的光明和黑暗,突然在这一瞬从他身后疯狂地涌入,炽热的光元素和暗元素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边,像黑夜和曙光凭立,深渊和天空的对峙,翻滚相互侵吞的边缘碰撞着,动荡着。黑发金眸的男人伫立在光明和黑暗的交织的最中心,光和暗平分秋色地笼罩上他无比俊美的面容,各持一边地纳入这个男人的领域。
他是,海水和火焰,光明和黑暗。
他黑色的发,是魔神带来的,无尽的死亡和黑暗的永寂;他金色的眼睛,却是创世之后,新生的璀错生命和永恒的光明。
他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他是,世间唯一一只,龙。
老人最后的声音,在天地间引起了世界法则的动荡,振聋发聩,天和地都在一遍遍重复他的声音。
他问:“所以,小家伙,你愿意,成为这个世界新的主宰,这个世界,新的神吗?”
“如果能让阿黛尔回来,我愿意。”
他清冷却柔和的声音,掷地有声的坚决。
天要亮了。
曙光已经在地平线上刺开了不规则边缘的金线,侵略着黑暗的领土,新生的光明和夤夜最后的黑暗,从来都是尖锐冲突的对立,可这一刻,竟也有几分和光同尘的,协调。
西瑞斯抱起了阿黛尔,黑色巨大的鳞翅在他身后骤然展开,扇动间带起他长而直的黑发翾然飘飞。金眸的男子抱着他似是沉睡的美人,缓缓地,一步一步迎着朝霞向空中走去。
“修格,我把馥兰和阿黛尔都还给你,只是,你同意了,要把阿黛尔嫁给我的。”
这个俊美的男子在半空中回首,看向站在鲜血和冰层之间,驻剑缄默的修格·阿特斯兰公爵,对他神色轻松地展颜一笑。
他说:“修格你要,记得啊。”
白昼般炽烈的光,落在他的左手间,缓缓凝聚,化做一只金彩矆睒的沙漏;血液和黑暗簇簇覆上他苍白的右手潺潺黏连流动,化做一只血线密布纵横,交织而成的半指手套,露着他修长惨白的长指。
他抱着阿黛尔,舒展着翅膀,低头轻轻亲吻了她的额。
他说:“旧神已经陨落,我就是世界新的主宰,我是新的,魔和神。”
“时间,请为我回溯。”
天地间起了阵阵回音,恢弘浩荡地重复着这个,世间唯一的声音。
黑发金眸的男人左手中的沙漏在这一霎颠倒,玻璃罩中细细漼漼的金色沙流,开始从沙漏中段收缩的尖端,以涓涓的细密,飞快地滴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