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鬼楼--晚班后的街巷

赵昭在公司加班到晚上9点,如往常一样坐公交回去租住的公寓。她今年刚毕业,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大城市里找到了暂时的立身之所,一个人单打独斗地活着。

G市某片老旧的民宅区,赵昭从大路上的一公交站下车,七拐八拐进入蜿蜒狭窄的小巷。

巷子漆黑幽深,两边是白砖红瓦的本地民居,没有路灯,只能依靠靠每户人家门前灯及窗户的光照明。

一股若有若无的祭祀专用的香火味不知道从哪户飘来,伴随着如鬼魅般轻吟的佛经诵读乐声,在黑暗中却显得不详。

这是G市本地老辈居民的习惯,他们喜欢吃斋念佛,当地的庙宇大大小小,随处可见,河堤旁,巷子里,甚至家门口都立有神像或点着几支香。

人们深信烧香诵佛可以驱散邪祟,保家安宅,祈福避祸。G市大街小巷从早到晚都弥漫着浓厚香火气,赵昭早已见怪不怪,大学几年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拐角路过一户人家,听到忽大忽小的吵闹声,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尖厉叫喊,接着是锅碗瓢盆的叮当敲摔声。

赵昭只隐约听到一句,“吃!我让你吃!”俗世夫妻为柴米油盐忙碌争执,她面色平静地将这些声音抛于脑后。

前面依旧是阴沉沉的暗,不远的低处有星星点点的红光,是熟悉的气味。

刚才两边人家喧嚣的声音此刻莫名消散,这条路异常的静,异常的黑,只听到赵昭一人的脚步声,鞋跟哒哒地响,一下又一下敲击地板。

赵昭走着走着,眉头蹙起,眼前的黑似乎辨出了层次。在那腥红的亮点旁有团浓黑,竟比周围的颜色深了几度,慢慢走近,那团东西显出人形的轮廓。

好像……有个人蹲在那里。

赵昭不怕黑,不怕妖鬼蛇神,但她怕人。各种意义上的人。她有轻微的社交障碍,不喜欢与陌生人交流搭讪,非必要不去人多的场合,在公众前发言会紧张得说不出话。

前几天在相同的地点,赵昭的小挎包被人抢了,那人无声无息的,从她背后一个劲步冒出来,她只觉一阵风掠过,肩上的包就没了,连那个抢劫犯的脸都没看清楚。

那时,她呆立片刻,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心想算了吧,反正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心里终究不甘,她的脚步比脑子先动了,跟着人影的方向追去。

结果当然是什么人也没看见,不过在某个巷子角落的地上,她看到了她包里的东西,发圈,卫生巾,小镜子,小包纸巾四处散落,她默默地把东西捡起来走回家。

这件事带来的后遗症就是她害怕在这条路上看到除她以外的不明人士。现在她的预感不太妙。那个黑影似乎在动,离得越近越看得清楚,它依然蹲在那里。

两边房子的灯光都熄灭了,只有尽头那户门前还亮着微弱的惨淡白光。月光被一侧的建筑挡住,只能隐隐看见地面。

哒哒声慢了下来,赵昭在考虑要不要换个方向,在她犹豫的片刻时间里,一个沙哑苍老的嗓音从黑影处传来。

“靓女,这么晚去哪?”语调缓慢,似乎有气无力。

赵昭高悬的心一跳,终于降落地面。如果这句话是从一个年轻异性口中出来的,或许危险,可前面这个好像是位老人。她低声回答:“我回家。”说着继续向前走。

老人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呵呵呵。”

赵昭不擅长攀谈,没有出声快步走。经过老人的时候,她低头撇了一眼,一个消瘦枯槁的佝偻身形,是在上香?

她正要收回视线,却对上一双青白青白的眼,心脏如同被人拽紧,无法跳动。

“嘻嘻,快点回去吧,好多人在等你。”赵昭把自己的目光强制收回,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让她心里涌上奇怪的不安。

走出这条巷,来到个十字路口,终于有了人声,一家正营业的小商铺,几个男人叼着烟在店门口光着膀子打麻将。

赵昭呼出一口浊气,看见有人在摆摊卖水果,青嫩嫩的,是她喜欢吃的番石榴,赵昭走过去挑了几个带走。

走了十分钟左右的路,她来到了这栋刚搬来不久的公寓,这是她在公司附近找到的性价比最高的出租房。几栋公寓连在一起,地方不大,一个地下停车场,有保安亭,是这一片老旧的低层民宅区里的新建筑,建起来不过几年时间,相比于周遭的民居环境,已经相当不错了。

她远远就看见伸缩门前停着一辆灰蒙蒙的大众,穿黑色制服的高大男人与一人似乎起了争执,矮瘦的中年男人在不停地推揉着,那高大男人身体如大山般纹丝不动。

“滚你妈的,让老子进去!”

“老子每次都是在里面那位置停车,凭什么你说不给停就不给停!你算老几啊,哈?”

“你以为穿上这层皮就威风啦?我告诉你我和这里的包租公认识,你信不信我打电话让他炒了你!”

矮瘦男人脸涨得通红,眼睛瞪圆,嗓门粗大,见手上占不了便宜,企图以声势欺人。尉迟立今天第一天上班站岗,他低头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个赖皮,根本没在听他说的话,无聊得想挖耳朵。

赵昭走近门口想刷卡进去,可是两个男人在那堵着,中年男人情绪很激动,两人分分钟要动手的样子。她对这些事向来不参与,不评论,最好能远远避开。见此情形,她不会多说话,打算从那人缝隙间小心挤进去。

“艹你妈的,一副死爹妈的衰样,有条疤就想当古惑仔,你去食屎啦!”他看见尉迟立锁骨上爬出的半截粗长疤痕,越加讽刺谩骂。

尉迟立的神色终于有了点变化动静,他一步步上前贴近,眉眼锋利冷峭,目中凶光毕现,锁骨上的丑陋疤痕仿佛活过来一般,透露出阎王般恶煞的气息。

矮瘦男人嚣张气势顿时萎靡下去,被吓得后退,竟然站不稳一屁股摔下地。赵昭在他身后很近的地方,男人慌乱中抓住旁边的东西,把赵昭手上薄薄的红色塑料果袋给扯破了,青色的番石榴一个接一个掉了出来,骨碌碌滚了一地。

赵昭看着男人的头倚靠到她的裤腿上,对眼前的状况有点不知所措。尉迟立蹲下身,大手狠狠抓住男人的衣领,嘴角下弯,眼神凶狠,右手握起拳头,高高扬起。

赵昭的腿僵硬得动不了,她最害怕遇到这样的场景,这个保安太凶了。她害怕地闭上眼睛,等待了几秒,没听到预料中的闷响。尉迟立的拳头停在了男人脸上颧骨几毫米的位置。

“开上你的车到别的边上去。”声音沉静,在胸腔回响,音低却浑厚有力。

男人脸上青白交加,眼睫毛颤动几下,连滚带爬地起身,结结巴巴地说:“你……你给我等着。”随后狼狈地坐上车离开。

赵昭低头捡地上的水果,一只骨节粗大的手捏着番石榴递到她面前。她沉默地接过,抬头看过去,“谢……谢”后面的声音弱到几乎听不见。因为她看见这高大保安的眼神如刚才那般凶戾,且透出不良的质疑和审视,她卑微脆弱的心极速萎缩,抱紧了那几个番石榴退后几步,眼神躲闪。

“我,我是这里的住户。”她不知道她现在发出只有她的耳朵能听见。

无声地僵持了会儿,那人开口了。“番石榴不错。”

赵昭勉强挤出友善的笑容,抬起手刷卡进门,只想赶快离开。不料那保安往前一步拦住去路,面无表情地问她:“小姐贵姓?”

“赵。”她搬到这里才两个星期左右,这个保安不熟悉她也正常,赵昭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

“几栋几户?”男人继续盘问。路上几乎无人,他们面对面站着。身穿白色衣裙的黑长直发女人只到男人的胸口,女人身侧飘荡着不明红色物体,一只手揽在胸前,男人表情严肃,情况说不出的诡异。

“D座503。”赵昭的目光左右游移,飘忽不定,她只想快点离开,心里的话窜到了喉头。

夜里起风了,如恶鬼怨魂在呜呜地叫唤,这方天地仿佛被隔离在城市的喧嚣华丽外,只能听到楼上敞开窗户上漏出的电视声,听不太懂的方言笑声,偶尔是咿咿呀呀的戏曲腔调。

时代痕迹深深的印刻,斑驳的古旧与文明的革新在这个城市不断互相撕扯侵占、交融。白天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夜晚是灯红酒绿,载歌载舞。然而在黑暗中,那种斗败的丑陋面目狰狞得藏不住,在边边角角一点点显露。

赵昭在这种时刻总有深刻的孤独感,异乡人的愁绪,她没有参与这座城市的过去,对夜里迅速苍老的它感到近乎恐惧的陌生。

现在只有回到熟悉的小窝,她才能收获些许安宁。

“你……”

“我……”

两人同时出声。“你先说。”男人的声音。

“我有事要先回去。”赵昭的话奔出口,胸口砰砰地跳,她眼皮低垂,盯着男人的黑亮皮鞋。

“嗯。”那保安侧开高壮的身体,让开路。他似乎还有话要说,终究没有开口。赵昭不敢再停留在他身边,急匆匆地走了。

尉迟立一直皱眉盯着那个苗条的身影,直到女人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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