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春尤不知道一切什么时候结束,昏厥后,身上又多了几处红痕和齿印。
醒来时,和室中只有她一人。
她支起疼痛的身躯,连站起来都觉困难。隔扇透光可见,外面等着有人,听到室内的动静便拉开纸门走进来。
是雪生,她并不惊讶。
想起以前伊东佑晴寻欢/作乐时,她和雪生共处一室煎熬渡过,那时他就静静等待,或许昨晚他也一直等在外面,听着伊东佑晴对她的折磨。
雪生把她昨天的衣物递来。
她本该高兴,却笑不出来。
离开那座和风建筑,雪生把她送到巷弄口,她混身疼痛,一下车就打了个趔趄,扶住车门才站好。雪生坐在车里淡淡瞥来一眼,说:“下午五点。”
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没有感到惊讶。
“不要逃跑。”雪生说完,让司机开车。
没有了车门依靠,纪春尤摔在地上,望着远去的汽车,竭力抑制发抖的身躯。是害怕,还是恨,或者两者都有。
回到家里,纪国栋对她大难不死表示庆幸,还说一定要好好谢谢章应曦。他以为她是被宪/兵队胡乱抓去顶罪了,一定是章应曦帮忙疏通,纪春尤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默认。
纪国栋让她好好休息,自己则去向章应曦报平安。
纪春尤由他去,不敢表露丝毫心绪。
她掩饰得很好,还强撑着做好饭菜等纪国栋回来,去等回了噩耗。
章应曦死了。
愧疚与悲伤压得纪春尤喘不过气,碗筷脱手摔在地上,她想起伊东佑晴衣领上的血迹。
纪国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悲痛之余劝她别难过,巡捕房已经着手调查。
可是,她该如何解释,再多调查也不会有结果了。
“显显。”她木讷地说,“我们回老家吧。”
她想念家乡,那里平静、安宁、无忧无虑,她有多久没有回去了?
纪国栋还沉浸在章应曦已死的悲痛中,听她这么说顿时一头雾水,以为她悲伤过度糊涂了:“二姐你说什么呢?这里起码有外国人管着,日子苦点也能过,可眼下回去我们哪有活路?”
她恍然想起,他们的家乡已经是沦陷区了。
“活路......”她低声呢喃,突然想起余敬之和他的老家,靠近渤海的一个小渔村,他曾说要带她去看海,她从未去过却无比思念的地方,如今也成了沦陷区。
租借里,他们无处遁形,想离开,天大地大,却无处可去。
她重新从碗柜拿了碗筷,坐上桌让纪国栋吃饭。
纪国栋有些被吓到,不敢多问怕刺激到她,低头只顾扒饭。
纪春尤夹了一筷子菜到他碗中,她既是姐姐,又像母亲,再苦再难,日子总要过下去。
她的弟弟是如此年轻而充满希望,连她自己也不过二十出头,他们相依为命,少了谁都不可以。
下午五点,雪生准时等在巷弄外。
纪春尤做好晚饭就说要出门,明天回来。纪国栋本就担心她,问什么事非要现在去,还要耽搁一晚上。
他一个劲儿劝她在家多休息,直到雪生上门。
雪生穿着深色西装,看起来和普通职员差不多,只是更为光鲜。纪国栋愣愣的,听他一开口,脸色忽地变得很难看。
他对纪春尤说:“车在外面。”
纪国栋难以形容的震惊,她觉得自己已经用不着解释了,跟在雪生身后往外走。
“二姐?”
这声呼唤蕴含了多少情感,她回过头,眼睁睁看到纪国栋的神情由呆愣变为盛怒。
他挥拳冲向雪生,雪生抬手,用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
纪春尤慌了神,连忙去拉雪生手中的枪。
她说:“显显,我去去就回来,别担心。”
最后,纪国栋并没有冲动到以命相搏,静静目送他们离去。
纪春尤不敢回头,一步一步越走越快。
她被推进车里,向着炼狱出发。
在车上,她问雪生:“你有兄弟姐妹吗?”
雪生冷淡地说:“没有。”
“我还有一个姐姐。”纪春尤定定地注视他,“她死在你们刀下,还有她的丈夫和孩子。”
雪生凝视她许久,问:“你也想死吗?”
她想了想,摇头说:“我只想你们死。”
他冷漠地别开脸:“在少爷面前少说话。”
她嘲讽地笑了笑,在伊东佑晴面前,不说话他要发火,说话他也要发火,真难伺候。
“你为什么不再帮我了?”趁此机会,她问出了心中疑惑,“那也是帮你自己,不是么?”
“因为,这样更方便。”
纪春尤等他继续说下去,他却已经不再开口,看似回答的一句话并没有解答疑问,她还是不明白。
雪生看向车窗外,一路静默。
在身份上而言,他仍然看不起她,没有必要耗费时间解释什么。
所谓方便,是对他自己而言,与其看着伊东佑晴被旧伤折磨,陷入失常的狂躁,不如就像现在这样,至少在他可控范围之内。
此外也更安全,毫无疑问,伊东三郎绝不会允许自己侄子的住所住着这样身份的女人,即使像犯人那样被囚禁也不行。
伊东家誓死效忠天皇,唯一继承人代表的是家族荣辱。租界不是战区,除却炮火血肉的厮杀,这里多的是汉/奸、特/务和间/谍。《华盛顿邮报》特派员史蒂芬·贝宁就有一位秘密的日本女友,为了获取情/报,他们对英美做的事,不代表中国不会做。
雪生确信纪春尤只是个普通人,但伊东三郎绝不会冒险,即使除却这方面风险,他也不会放任一个支那女人成为伊东佑晴的污点。
雪生眼中,纪春尤就像一滩正在扩散的污渍,没有办法解决,只能掩藏起来。
伊东佑晴将她踩在脚下,而这滩污渍仍在扩散,也差点弄脏雪生的鞋,这令他想起幼时所患的猩红/热,也是由伊东佑晴传染给他,可怕的传染病。
汽车在昨天的和风建筑前停下,雪生终于从窗外景色中回神,吝惜语句一言不发,用眼神示意纪春尤知道该怎么做。
还是那间和室,纪春尤换上和服,两个日本女人上好妆将龛镜转向她,她只看了一眼就将镜子打翻。
她以为又会等到深夜,不料伊东佑晴今天来得很早。镜子刚被扶起,隔扇就被拉开。
他站得笔直,又似有些随意,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纪春尤的视线与他相触,短暂停顿后落在他受伤的手背上。
手背的轻伤是犯人顽抗时造成,他已经用刑具向犯人讨了回来,此时突然想起什么,问她:“护士?”
纪春尤没有回答。
许医生曾说,合格的医者应该无差别对待伤患,可他却害怕考验。而那位替她取出弹片的法国医生崇仰红十字会,仅在亚洲就救助过不少朝鲜人、俄国人、中国人还有日本人,纪春尤钦佩他的善行,可面对仇敌,一个杀人魔鬼,她满心憎恶,救死扶伤的使命感荡然无存。
但她还是不得不替伊东佑晴处理伤口。
伊东佑晴今天脾气出奇的好,无视她的不情愿,从头到尾没有发火,安静地任她在自己手背上擦拭,注视着她严谨而认真的表情。
救人是她身为护士的职责,所以那场大火中她救了他。
消毒过程中,刺痛感令他下意识握拳,却不为其他,只是握住她的手,瞬也不瞬地看着她。
纪春尤的动作顿了顿,另一只手继续熟练地清理消毒。药箱里有一把医用剪刀,她开小差地想,若拿起那把剪刀......
这个想法被否定,纪国栋还在家中等她。
握在手上的力道渐紧,她微一皱眉,下巴被抬起。
她被迫仰起头,脸上毫无表情。
他的拇指反复揉弄她的嘴唇,直至姣好的唇妆晕开。她的花脸娱乐了他,嘴角浮现淡淡笑意,不易察觉,但的确是笑。
她有些愣神,突然整个人被大力拉过去,他的吻比昨天轻柔了许多,但仍让她喘不过气来。事实上,被他看一眼她都觉得难受。
呼吸被掠夺,她只能挠他的手背,提醒他伤口还没处理完。他已经懒得管这些,捏住她的手腕便去解腰带。
她浑身一僵,立刻一动不动了。
他耐心地在她身上各处点火,她犹如死水,始终无动于衷。
终于,他耗尽了耐心,褪去温和的伪装,落下的吻也带着狠意,几乎是在咬。他俯身/压下,将她的腿环在腰间/猛一顶/撞,他溢出低吟,她也痛哼出声。
只有这样,他才能真实的感受到她。
没有铺/垫,他直接/冲/撞/起来,她别开头去,忍痛紧咬牙关不出声,却被一个深长的吻撬/开唇/齿。
直到每一次索/取换回她的哀/吟,他才感到得逞般的快/慰。
堪比凌/迟的酷/刑折磨得纪春尤精疲力尽,第二天清晨醒来,伊东佑晴仍在熟睡。
她微微转头看向他,几乎同时,他也睁开了眼。
阴冷的气氛在沉默中酝酿,她毫无缘由地觉得,他可能又要发火了。
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
虽然眼神不善,但至少没有动手,只是起身有条不紊地穿衣服,并不在意手背上未处理的小伤。
她把和服往身上罩,这是唯一可以遮蔽身体的选择,但脖颈上的痕迹无论如何都遮不住。
伊东佑晴站在她身后,望着和服下瘦弱的身躯出神,她披头散发的模样有些落魄,完全穿不出和服的高贵,更与他心中大和抚子的形象相去甚远。
让她这样装扮是雪生的主意,毫无疑问的自欺欺人,但还是得到了他的默许。
也许哪天被叔叔发现时,他可以谎称她是个日本/妓/女。他自嘲地想,不知叔叔会不会夸他招/妓也不忘家乡风情?
家乡,他无比热爱的家乡。
纪春尤的猜测没错,伊东佑晴最终还是毫无缘由地发了火,狠狠甩了一耳光让她把和/服脱下来。
她已经麻木了,动手褪下和服,刚褪至肩头又被阻止。
他将和服重新拢上,愤怒与凶狠在眼中燃烧殆尽,最后化作迷惘。
因为离家太远,他迷失了吗?
纪春尤静静等他开口,或者免去说话直接动手,他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如果这样还要挨打,她也只有承受。
他突如其来地生气,又莫名其妙地平静了,推开她转身离去。
隔扇打开又关上,他的背影看不见了,纪春尤终于松了口气。
和上次一样,雪生来归还衣物,不用伊东佑晴下令,她早就想换下这身灼伤皮肤的布料。
与此同时,雪生递过来一个小药瓶,里面装着一枚白色药片。
纪春尤愣愣的,皱着眉头打量雪生。
雪生姿态挺直端正,蔑视她道:“一位朋友向我说起他驻守东北的见闻,英勇的战士们也需要安/慰,女人的/身体就是最好的安慰,你知道,一个怀孕的支/那女人会有什么下场吗?”
纪春尤脸色惨白。
“我们好心提供药物,可总有人害怕是毒/药,不肯服用。”雪生神色淡然继续说:“作为惩罚,她被砍下头/颅,剖开子/宫。”
他露出微笑,“子宫,这个词我说对了吗?”
纪春尤毫不犹豫地把药片倒入口中,雪生满意地递来水杯,她仰头饮尽,恨恨地将杯子扔向他。
雪生稳稳接住玻璃杯,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样,摸了摸额头的旧疤,警告道:“再有下次,我会加倍还给你。”
纪春尤颓然,发现自己不过是欺软怕硬罢了,两次打伤雪生,对伊东佑晴却不敢还手。
她又不能杀了他,任何还手都没有意义,还会让自己遭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