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渊并不起身,只皓腕轻点一点,“坐呀。”
她饶有兴味地盯着陆臻在她对面坐下,他绞紧十指欲言又止的样子,真是与上元夜的风流纨绔大相径庭,没想到这个浪荡子还有如此纯情的一面。夏渊一面觉得好笑,一面见他盯着自己的裸足发呆,于是踢踢裙摆,将一双嫩白小巧的玉足藏于其间。噢,方才可真是高估他了。
陆臻别过头去,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夏......小姐。”竟是不知要唤她什么才好。
“小侯爷何必见外,同景然一道唤我表字士渊便是。”她笑吟吟地,像是猎物上钩的狐狸,心情顶好地亲自上前来为他看茶。“士渊若没猜错,今日来此,是想问谢三郎同景然之事?”
陆臻也不是头一回被她撞破心事,索性坦坦荡荡地认了,“是。不知可否告诉献卿,他二人究竟是何干系?”
“唔,这倒是不难。”夏渊支着下巴,凤目微微眯起,“只是不知,倘若我同小侯爷说了此中秘辛,你倒要如何回报与我?”
“......”陆臻没料到她问得如此直白赤裸,夏渊什么都不缺,泼天富贵、无上权势,只不过是她信手拈来的玩意儿罢了。陆臻知她对自己有兴趣,可那兴趣左右不过跟看上一只雀儿无甚区别。只是从前只有他陆臻去挑燕雀的份,断然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这笼中雀。陆臻一面自厌自嘲,一面深知伏低做小不是做不得,至少为了裴萱做得。做了雀儿,就得叫得好听些,绝不能忤逆主人的意,思及此,他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倒是夏渊看着他这幅模样没了继续逗他的兴致,真是浪费了一张俊逸无双的好皮相,“小侯爷亦知景然在太学院天元堂修学,乃是内阁大学士谢汲嫡传弟子。景然天资聪颖,虽是女儿家,但绝不比太学院任一男人差。”说着她意有所指地瞄了陆臻一眼,“六月十五,便是一年一度的太学会试。若是在此试中名列三甲,便能无需科考直接进入吏部主簿的推荐,升入翰林院。谢三郎便是太学院知事,主司院内学子参试、复试一事,而景然的父亲乃是吏部尚书,自是与他渊源颇深。谢三郎年方双十,尚未娶妻,又是去岁科考殿试三甲,裴大人可是欣赏得很呀。”
陆臻苦笑一下,裴萱的父亲最欣赏的便是这种大儒晚辈,青年才俊云云。自己再位高权重,在他眼里不过是沾着父亲的军功的二世祖罢了。
“怎么,陆小侯爷这便要打退堂鼓了?”夏渊瞧不上他这个垂头丧气的样子,跟条丧家之犬无异,半点也不讨她的欢心,轻嗤一声后竟也劝了一劝,“只是裴大人欣赏他而已,又不是景然心悦于他。若是小侯爷愿意,士渊倒是可以试试撮合一二。”
陆臻闻言大震,忙捏住她的肩,一双灰败的眸子重新迸发出光彩来,他没想到夏渊竟愿帮他,原以为她要落井下石讥笑一番,可这冷面冷心的小狐狸精竟也没他想的那么坏,“好姐姐,若你愿意帮我,献卿愿为你肝脑涂地,赴汤蹈火。”
夏渊皱皱眉,嫌他虚情假意狗腿样,“哎哎,弄痛我了。”
他闻言狗腿到底,将茶杯一甩就要来给她揉肩,却不料用力过猛,那白玉盏脱手之后应声而碎。陆臻悻悻陪笑脸,“赔,一定赔。”
夏渊却盯着那玉盏碎片怔怔出神,玉,不过是上等的羊脂白玉,虽然名贵,但她还有不计其数。只是这杯子,却是从她八岁起就在这暖阁里了。这是瀛洲楼里的母亲那年送她的生辰礼物,如今碎了一只,就回不来了。她不由得俯身想拾起碎片,却被玉盏尖端划伤,指尖沁出血来。
陆臻见她受伤,来不及唤当心,于是想拉过她的手细瞧伤势一二,却被夏渊反手一记耳光打得侧过脸去。他不觉也有些愠怒,夏渊好大的脾气,仅是打碎她一个杯盏便要吃一记耳光,陆小侯爷何曾受过这般委屈?
可她指尖那点血珠,终是沾在了他的面上。
夏渊亦知自己刚刚失仪,不过是个旧物而已,压了那么久的暴戾性情却一下子被激了起来。她刚想开口唤清梵秋籁进来收拾残局,却瞥见陆臻仍是侧着头,垂散墨发遮住了他的眼,叫夏渊读不到他此时神情。
“抱歉。”她这一句倒是真心实意,抬手拨开他的发丝,想看看他的伤处,却如林间警觉的鹿一般咀嚼出了几分不对劲,“陆臻?”
陆臻刷地望着她,喉结滚动,眼底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腥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