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姜词一路迷迷糊糊地赶到机场,找到自己的座位后倒头就睡。梦里是一片五彩斑斓的黑,在看不清的黑暗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不怀好意。
一觉醒来,刚好抵达目的地,手机在口袋里叮叮当当地唱着歌,姜词裹了裹大衣,接通的一瞬间,清晰地看到自己口中的哈气:“十三?”
“姜词!你怎么又走了!”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恼怒的声音。
姜词踮了踮脚找到出口的方向,顺着指示牌朝外走,笑着回答道:“你不会是今天到家吧?”
“你还笑,我故意没跟家里说,还想着给你个惊喜呢!”十三埋怨道,“谁想到刚到家,舅妈说你前脚才走!”
怪不得小姑娘生气,敢情俩人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一个刚走,一个刚到,还真是不凑巧。
“小小呢?小小来了吗?”
不等十三说话,那边便传来一声清晰而高亢的——鹅叫:嘎!
姜词忍不住笑出来:“小小,有没有想姐姐啊~”
那边又是兴奋的一声:“嘎——”
没跟小小“聊”两句,手机又被十三抢回去,她好像是上了楼,周边蓦然安静下来:“你今年怎么走这么早啊,这才刚过元旦,舅妈也是,怎么不让你多留几天——”
听到这话,姜词唇边的笑意收了些,她走到路边,伸手拦辆车,报了个地址后,这才回答十三:“你呢,今年来这么早,考完试了?”
十三叹了声气:“唉,别提了——咦?好像又有人来了——”
十三边说着边跑到窗边,推开窗户,只见零远亭挽着一位气质非常素雅的妇人一起走进来,不知道聊些什么,看起来甚是亲密。两人差不多的身量,长相也有几分相似,十三想了想,认出来她是零远亭的姐姐,零远景。
但是吸引她的,不是这两人,而是走在她们身后的年轻男人。
二十出头的年纪,穿一身黑色的休闲装,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慢悠悠地跟在两位长辈身后,偶尔听到有关自己的话题,便乖巧地搭句话,他身高腿长,步子虽然迈得小,却并不叫人觉得局促,反而有种闲庭信步的随意与淡然。
似乎察觉到二楼的目光,他突然抬起头,看清人后,朝十三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脸颊左侧还有个深深的小酒窝。
十三也朝他点点头,故作镇定地离开那人的视线,然后做贼一般地蹲在墙角,捂着话筒,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激动,声音竟然有隐隐的颤抖:“阿词!我知道为什么舅妈让你昨天就走了!”
这话一出,姜词心头立刻泛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是零霄,他回来了!”
收了电话,姜词转头看向窗外飞快倒退的景色,神色有些怔忡,又有些迷茫。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在大雾里迷了路的猎物,不仅找不到回家的方向,而且对于那些隐藏的猎手,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降下车窗,外面的冷气争先恐后地涌进来,这气息并不陌生,反倒是熟悉得紧。毕竟她从小生在北方,长在北方,即使将近一年没有回来,那些储存在记忆里的气息,不仅没有变淡,反而更加清晰。
北方的冬天,似乎永远带着一层阴郁,满世界都是光秃秃一片,除了灰色,就只剩下漫天大雪时候的白色,又冷又干燥,叫人恨不得从头到脚包个严实。
不过一到晴天,却又是另一番场景。太阳像个温暖的小火炉挂在天上,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天蓝得像一块儿透明的宝石,往常暴躁的寒风也变得温柔,这时候,姜词最喜欢搬一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揣着手睡觉。
而凌清寒,要么就是在院里打麻将,要么就是跟左邻右舍,边织毛衣,边聊一些日常的琐碎八卦。
姜词从小便觉得凌清寒和身边的其他人不一样,尽管她也像普通的农村女人一样,每天的日常除了家人的一日三餐,就是织毛衣、闲谈、打麻将,生活得简单又平和。
但是当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自己:“老姜肯定被她给骗了,你看她长得一脸狐媚相,一看就不是安生的人!”
“你还别说,我头两天还见她跟老二在门口不知道说啥——”
姜词那时候年纪小,眼睁睁地看着平时慈眉善目的邻居们此刻满脸鄙夷,只觉得浑身的血气直往脸上涌,恨不得冲出去朝那几人脸上扇几巴掌也不解气。
凌清寒却一脸平静,仿佛她们口中的那些侮言秽词说的不是自己,是其他人。
她拦住姜词,在带她回家的路上突然说道:“你知道她们不是坏人,她们只是没受过教育、不谙世故、没出过远门,不道德、不文明。”
说着,她停下脚步,蹲下来,看着女儿红彤彤的眼眶,无奈地叹了口气,食指点了点姜词的鼻头:“外加愚蠢。”
姜词被她的话逗笑,手背擦了擦眼睛,小声嘟囔了一句:“她们太过分了。”
凌清寒揉揉她的发顶:“你知道她们这样做很过分,所以,以后千万不能成为这样的人,好吗?”
在姜词眼中,凌清寒很神秘,她14岁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外婆、舅舅、姨妈以及所以凌清寒的娘家人;但是凌清寒又很简单,除了自己和爸爸,她没有家人、没有朋友、甚至没有任何其他的人际关系。
只是这种平静,在姜词14岁那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一夜之间,她失去了父母,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个地方,树木一年四季都是绿色,冬天从来不下雪,夏天的太阳却不像北方那么燥热;这里的人说话也温柔,吴侬软语,口音十分好听;这里有一个传承了数百年的大家族,深深植根于这片土地,势力庞大,却隐秘而低调。
而且,这个家族盛行族内通婚,绝不允许与外姓人有任何姻亲关系,所有的零家人,既是亲人,又是亲家,彼此联系紧密,利益相关。
直到那时候,姜词才终于明白,原来凌清寒,本姓“零”,她是现任零家族长零清程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亦是二十年前第一个因为嫁给外族,而被剥夺姓氏的人。
而刚才十三口中的零霄,如果按照普通人的辈分关系,她该随零君一起叫他一声表哥,虽然血缘关系有些淡薄。但实际上,对于姜词来说,零霄还有另外一层更重要的身份——未婚夫。
缓缓打出一个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