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们一行人离开阳关,约莫第九天发生的事──
那时他们距离若羌还有几里的路程,一天该走多少路,都是经过仔细计算的,原本在途经若羌米兰绿洲时,大夥儿还盘算着依照目前平稳的进度,不出意外该是可以顺利抵达若羌进行当地第一回买卖,就连程家四少也是这样认为的。
毕竟这条西路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行走,凭藉着经验,再加上大夥儿合作无间的默契,就算有什麽意外也不会是什麽大问题,哪怕此行之前,他不是没有听闻过近年来,沙漠盗匪日益猖獗这个消息,但他总想着自家应该不至於这麽倒楣,再者,只要带上身手足够的练家子随行护卫,风险自然也会降低许多。
可谁想,他还是轻估了。
那次遭遇袭击其实很突然,或许是即将抵达若羌的缘故,大夥人的心里多少有些松懈,警觉性也跟着降低许多,以至於,那时瞧见隐藏在沙丘後方带着强烈肃杀之气,提着大刀,骑着悍马,伴随着卷起的沙尘,从四面八方踏蹄而来的凶悍盗匪时,一行人当下是有点反应不过来的,等到危机逼近,人群里不知是谁先出声吆喝着「保护四少!守住货物!」的声音,所有人这才慌乱应敌,当时程家四少心里是有些拔凉的,也做好会保不住货物,甚至会损失人手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
就在那群盗匪即将冲上他们之际,突然间,他们周围的黄沙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圆弧状像是涟漪一般以他们商队为中心,凭藉着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向外扩散,黄沙如同雾尘一般被激扬得无比猖狂,几乎迷得人快要睁不开眼,随後,他们就瞧见原本朝他们奔来的盗匪,宛如被什麽东西击中,就连骑乘的悍马也跟着发出凄厉的嘶鸣,随即一匹两匹……纷纷扬蹄倒下!
马背上的盗匪们完全措手不及,逐一中招落马,其中带头的几个,不断出口咒骂,却无一人敢再冲上前来,直到这时,众人才发现距离他们数尺之外的沙地上,围绕着一圈又一圈看似荆棘的暗器,暗器宛如藤蔓锁链,沿着沙地疯狂窜出,如有意识,彪悍霸道地攻击吞噬着敌人,首当其冲的就是载人的悍马!
为首者之一见状呿了一声,露在面罩外的目光凶狠至极,随即从背後取出一只大鵰弯弓,重箭上弦,蓄势待发,头一个瞄准的竟不是程家四少,而是在他们後方某个身披黑色斗篷,脸上戴着面具的少年!
程家四少也是到了这时,才逐渐明白发生了什麽事,连忙回头看去,只见原本乘坐骆驼的少年,已是手握兵器,如鸿雁一般,单足屈膝立於驼峰之上,纹风不动,气定神闲的姿态,衬着那双同样冰冷凌厉的眸子,明明是酷暑艳阳,却寒得冻人心肺!
「小子,你不错,报上名来。」手持大鵰弯弓的男子操着一口不算流利的汉语,对着驼峰上的少年挑衅笑道,那目光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我的名字,你用不着知道,因为你就要死了。」少年语气很淡漠,淡漠的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好不好?
手持弯弓的男子咧嘴一笑,笑意未散,手中重箭已疾射而出──
众人惊呼,盗匪叫嚣,却只闻「喀嚓」一声轻响,少年手中兵器瞬间变换型态,原先看似轻巧的弓弩,顿时宛若羽炽开展一般,从轻弩转为千机重弩,伴随着接连不断的「咻咻」声响,少年足下未动,随着手势起落,众人见到的是凶恶的盗匪一个个迅速倒下,有的想要逃跑,却在转身的刹那发出凄厉痛苦的惨叫,而原先持大鵰弯弓的男子,只见他仍是站在原地,但额头却已被一枝弩箭贯穿,伴随着脸上未褪的笑意,鲜血染红的身躯,简直诡异恐怖至极!
「……楞着做什麽,你们不也是护卫吗?还不赶紧过去帮忙。」
「帮忙?帮什麽忙?」还需要帮忙什麽,对方人马不都死伤差不多了吗?
少年翻了个白眼,实在懒得说太多,他都出力成这样了,难道收拾善後也要他来?
「不斩草除根,真想让他们回去找人过来报复?」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同时汗颜这麽简单的道理居然还要人提醒,能成为护卫自然不是什麽善衽,在场的都赶紧取出自个儿的家伙,朝着那些逃窜的盗匪们奔去──
「小心沙地上的暗器,别踩坏了,那些都是等会儿要回收的。」
「…….」
「…….」
程家四少和其他帮不上忙的人都无言了,刚才狠戾成这样,现在却小气成这样,用过的东西还要回收?有没有搞错?
但那次之後,确实再没人敢小瞧眼前这个小子,尤其当他们事後帮着回收那些弩箭暗器时,自己手下的人曾私下同他说过,那些弩箭不简单,就算当时未命中要害,那弩箭箭头暗藏的机关,也足以在刺入人体内的同时,将筋骨血肉尽数搅烂!
这还是在掩埋那些盗匪屍体,其中一名手下刻意留心告诉他的。’
思及此,他下意识地朝唐卿予背後瞄了一眼,尽管不明显可仍旧看的出来,在那厚重的黑色斗篷下,隐藏着一把怎样的武器。
「……看什麽?」唐卿予察觉到他的动作,偏头问道。
「没什麽,只是在想你这一身暗器箭术从哪学来的。」
唐卿予拿起两人中间的水袋,打开喝了一口,在这里,水都要省着点喝。
「我是蜀中人。」蜀中唐门极富盛名,为四大家族之一。
但对於长年在外经商的程家四少来说,却是陌生得很。
唐卿予没打算说太多,毕竟他们只缘止於这一次行商,未来也不会有深交的可能,浅谈即止就好,能否意会则看个人。
程家四少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并未探问太多,话锋一转,又是开口道谢:
「这次行商着实谢你良多,因为有你在,我的商队走到现在才能将损失减到最低,你帮了我很大的忙,真是多谢你。」
「不用客气,你我之间只不过各取所需。」
程家四少点点头,没再多说什麽,又坐了一会儿,眼看再过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身为领头者,不管他累不累,都必须养足精神。於是起身拍了拍身下的沙尘,同唐卿予说声自己回帐篷里补眠了。唐卿予摆了摆手,回头继续盯着篝火发呆。
大漠的夜真是凄冷,但月亮却是比其他地方都要来得又大又亮,仿佛伸出手就能碰触到一样……
「呵…….」轻轻地一声笑,忽地在耳畔几不可闻地响起。
「谁!」唐卿予直觉厉声一喝,循声望去,自己身边却是什麽都没有。
是错觉吗?
唐卿予浑身习惯性地紧绷,掩藏在面具下的一双瞳眸凌厉地环顾着四周,却是什麽都没有瞧见,难不成真是自己多心?
更深露重,风大寒凉。
唐卿予紧了紧自己身上御寒防尘的斗篷,藉此掩饰自己满身的疲惫。
唯有耳畔始终依稀萦绕不去那彷若虚幻一般,清浅如风的一丝笑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