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微决定再去偶遇萧珩。
这个歉，必须道了。
后日就是武试了，她再不道，等萧乐知道了她选的驸马是杨佑，都没脸去求萧珩庇护。
第三日，杨微再去金水河边，一并带上了赤那，并时时提醒自己见到萧珩后立马道歉。
萧珩却是没出现。
杨微牵着赤那想，没出现是理所当然的，就算是人命关天，萧珩也没连耗好几日的理儿，太子难道不当了么？
杨微知道该回去了，脚下还是往杨楼街行去。
昨日没带赤那出来玩，今日多遛会，就当补偿了。
杨微并不知道陆士凡家到底在哪儿，杨楼街那块她只认识一个地方——夜间满京都最热闹的、有州桥明月美称的州桥。
那里两岸店铺酒楼繁荣，每逢月明之夜，头顶晴空正月，河面皎月沉河，银波粼粼，熙熙攘攘的人群纷至沓来，一睹州桥明月之景。
时辰还早，因天气晴明，两岸已聚了不少人。
赤那在人群中蹭蹭蹭往前冲，对任何人任何吃食都一眼都懒得瞧，丝毫不敢兴趣。
赤那小，在人群里灵活自由，杨微一面避人，一面跟赤那，十分吃力，很快寻了一处歇脚的地儿拽住赤那。
“我们不跑了，歇歇啊，喝点水。”
杨微取出随身带的铜碗和水壶，蹲下给赤那喂水。
天气热，又这么一通跑，赤那也是渴坏了了，咕哧咕哧大口喝了一番，杨微蹲着，摸着光滑柔亮的小狗脑袋，觉得十分满足。
人群来来往往，她不关心，她只关心小赤那。
忽然，眼前停了一段衣裳下摆，顺着月牙白的衣裳向上看去，杨微看见了萧珩。
萧珩真为陆士凡一案太子都不当了？
萧珩对杨微露了个淡笑，俯下身也摸了摸赤那的脑袋。
赤那已经喝好了水，还想着玩，只给萧珩摸了一下，脑袋从萧珩掌心转开，一点面子也不给萧珩。
杨微抿唇一笑，还没出声，赶紧收笑，对萧珩说：“殿下，我找你是有事的。”
“嗯？”
“那个，前日遇见夏小将军嘛，情急之下手上力道没收住，但是杨微绝不是、也绝不敢打殿下的，请殿下责罚。”
看杨微一脸真诚，尤其是那双琉璃色的眸子，湛亮似皎月，又那么的干净，这浑然天成的少女纯真模样，萧珩便是知道杨微故意为之，也不忍再作计较。
何况他本就不在意，倒是叫他明白昨日殷勤是为何了。
“算不得什么，不必在意。”
见萧珩风轻云淡的模样，杨微又是吃不准萧珩心思，但总比萧珩又骂她一顿好，于是，怕萧珩后头还有话，赶紧拍须溜马，“殿下宽容大量，实乃大周楷模，有殿下如此心胸，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啊。”
萧珩被逗笑，杨微是个不多话不爱笑的性子，但对着他，这等奉承之言说的是一个自然，神情亦是格外认真坦诚，叫他埋在心底深处的那点爱怜抑制不住往外冒，顷刻蔓延开来，目光仿佛揉进了细碎星光，温柔落在杨微身上。
她待他，到底与旁人不同。
这应该是蒙混过关了，杨微想。
哄完了萧珩，杨微继续低头顾赤那，往喝完的水碗里再倒水，赤那急性子，等不及水倒进碗里，凑着水囊口张嘴咬、伸舌头舔，却是没多少水喝入口。
杨微眉眼弯弯，笑得真切，嘟囔了句“傻狗”伸手拨开了赤那的脑袋，拨开前，还屈了食指逗弄了下赤那粉嫩的舌头。
萧珩的目光中除了温柔，就多了点别的意味。
萧珩转开目光，润了润有些紧的喉咙，心里笑话自己这样经不住撩拨，稳了心神，目光又是忍不住回落到杨微身上，杨微为了跟赤那等高，跪坐在地上，只叫萧珩看见了乌黑柔亮的发，没有过多的发饰，愈发显得亲昵。
杨微确实跟自己亲近。
这么一想，萧珩想到了萧璟，眉头轻轻一拧，如水温柔的目光有些暗，忽然开口道：
“阿璟那边……你替我劝一劝他，他不必如此。”
“啊？”
杨微逗抚赤那的手一顿，有些为难，难得萧珩让她办个事，她应该高兴才对，但这事她能怎么办？
萧璟大约是见都不想见她了。
杨微迟疑着说道，“我…要么请淑妃劝一劝吧。”
萧珩僵了僵，连眼神并面容，温柔之情褪散，神情晦暗。
杨微也是一愣，萧珩之变化太过明显，而她对萧珩情绪向来多加关注，心想不好，这是不高兴了啊。
杨微也不知道怎么办，萧珩很少有这么不高兴的时候，对她更是没有表露过，一时间只呆呆愣愣抬头看向萧珩，那双望向琉璃色眸子中，竟是有些无措。
萧珩想笑一笑，好宽慰杨微，但心里酸涩翻涌，脸僵得一丝笑意也挤不出。
“阿璟……是病的那日与你吐露的？”
“嗯。”
“你怎么想？”
“啊…”
杨微认真琢磨了一下，她跟萧珩间很少提私事，杨微觉着萧珩可能是在打探她以后的打算，毕竟她十七了，作为未婚的女郎，年纪是比较大了。
杨微想好言辞，站起身来。
人还没站直，赤那已经蹭得开始向前冲。
“前面有肉啊你就跑！”
杨微怒吼着做好了跟跑的打算，手臂一重，被萧珩拉了回来。
尴尬。
她刚才吼得可大声，可没有名门贵女的样子的。
杨微赶紧把绳子交给萧珩，躲开去收拾水碗水囊。
萧珩牵着赤那，赤那就走不快，两人又在河边漫步，过了会，杨微自己平复了尴尬的心境，才开口。
杨微踮脚，朝萧珩耳际凑去，悄默默说：“我阿娘给我留了一笔钱。”
萧珩：“……”
见萧珩十分不解，杨微又继续道：“往后呢，我就靠这钱生活，虽然不知钱有多少，不过我想节约些大约是够一辈子的。”
萧珩睨了一眼杨微。
就你这四季水果一日不落的，顿顿要吃肉，现在还有只狗子，能节约到哪儿去。
但眼下，这不是萧珩关心的。
“这与阿璟心意有何关系？”
“哦…”杨微拖着尾音，有些明白，“这很正常嘛。”
杨微说：“我伴读久，其他伴读的女郎们也大都成婚了，他与我来往也多，是很要好的朋友，昀王殿下又是这个年纪，相处愉快便想更亲近一层，没什么呀。”
萧珩不免怀疑，杨微这话不仅是说萧璟，也在说他。
不过是不是，他不在乎。
萧珩眉头紧锁，继续道：“我问的是你，是你如何看待他之心意？”
“我？我如何看待要紧么？”杨微想了想，她能怎么看待啊，这人家的心意，虽然另一方是她，但她怎么看，都是人家的事，她管不了啊。
萧珩不想再问下去，可又那么想知道答案，恨不能能钻入杨微的心里看一看，竟是一狠心问得更直接了。
“可想嫁他么？”
“当然不想！”
杨微真真被吓到了。
开什么玩笑，跟夏旭不想跟萧乐成婚一样，她一点也不想嫁给萧璟，而且萧璟姓萧，是皇子，她要嫁进皇家，高墙大院的规矩还一堆，想想都无趣。
萧珩的心一松，有了些底气，又道：“于父皇于杨家，他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这话在理。
她这身份，算半个北丹王女，所以圣上在思量她婚事时，绝不会让她同大周任何有声望之人成婚的，即便是平民，也需是再三斟酌，可圣上还要顾及杨家，万没有让她嫁给平民的理由。
剩下就只能嫁入皇室了，但她要真是北丹王女，那便是和亲，照北丹与大周如今亲近的关系，嫁与太子最合适不过，当个太子妃也在情理之中。
但她不是，她姓杨，杨家有镇国公开国从龙大功，有杨家军威名赫赫，有禁军、金吾卫、殿前司掌控京都里里外外的一众杨家儿郎，还有一个年纪不过十七已经在战场大展风采、日后必成大将的杨平。
若嫁入皇室……
圣上昔年娶柳女，如今朝堂唯柳相马首是瞻，这等教训还不够吗？
但萧璟不同，萧璟只是个皇子，有圣上宠得太子信，他可以做杨家的依靠，也不会允许杨家成为下一个柳家。
杨微仍是摇头：“我不想嫁他，也不想利用他。”
萧珩并不意外，心里冒出些许酸意，即便对萧璟没有男女之心，这份心也是坦率真诚的，不似对他那般似亲非亲似远非远，萧珩心里一叹，眸色一动，脑中未反应过来，话一出口。
“若是我呢？”
“啊？”
“若我是昀王如何？”
萧珩知道杨微不喜欢皇家，更是因为太子身份不能再同他更近一步，倘若他不是太子呢？
他迫切的想知道萧珩在杨微的心里，到底有多重。
杨微更糊涂了，一会跟她说跟昀王成婚是最佳选择，一会跟她说他是昀王，萧珩怎么是昀王呢，他是太子啊。
杨微脑中灵光一闪，萧珩这几日天天查案，闲的是不像个太子，昨日萧璟还当着整个京都的面炫耀他代太子监国……
“陛下要易储？！”
萧珩：“……”
“殿下是想我做什么？嫁昀王？”
萧珩：“……”
萧珩：“遛你的狗吧。”
手上绳子朝杨微一甩，萧珩气得转身就走，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