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裹着睡袍抱着膝盖坐在落地窗的角落,外面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她一向认为最是无情最是冰冷的颜色,残忍地盖过过去,揭开新一天的序幕。
所有快乐的、苦痛的、挣扎的、残念的,全部留在了昨天,或欢欢喜喜,或流连难过。
“霍言初……”
她轻哈了一口气在落地窗玻璃上,指尖在冰凉的玻璃上一笔一划地写了个“初”字。
落下最后一笔,她整个人便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男人温暖的气息无声地包裹着她,心尖微颤,她抚上他的手,两人厮混了一整晚,彼此的气息都还在对方身上萦绕徘徊。
“霍言初,你会认汉字吗?”
霍言初在那还未消散的“初”字上凝眸,良久,才几不可闻的一声“嗯”。
蔷薇垂眸,颤抖的指尖缓缓往自己的锁骨之间移去,她扯了扯唇角,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最后僵在一个苦涩的弧度。
“为什么又给我戴了回来?”她一把拽下细细的链子,转身举到他面前,太阳花的吊坠在两人之间悬荡。
“霍言初,你是来拿回这个的,对不对。”
三年零七个月。
一千多个日子里,她无数次梦到那个坠入深渊的晚上,然而,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在深渊冰冷刺骨的谷底,那个男人,给了她最大的温柔和温暖,那一点温暖她护之如心火,心火不灭,她也将继续活着,若不是那盏心火,她想,她早已在深渊里粉身碎骨。
正因为他曾给了她一盏灯,她才得以在小小的火苗中浴火重生。
她把吊坠放到霍言初手心,抑制不住颤抖的手合上他修长的指节,“终于,这东西物归原主了。”
她抬起头来故作轻松地笑,却不知那抹笑有多苦涩,霍言初紧抓着她颤抖的手往怀里一拉,她便跌入了他温暖的怀抱。
从她发现他身上那块伤疤,他就知道,她会想起来的,三年前的她,三年后的她,无论她经历了多少人事,经历过多少男人,她在他面前,一如当初,连她抚摸他伤疤的习惯都未曾变过。
“抓我的那些人,也是为了这个对不对?”
只是不知这东西究竟有何秘密,那个外国人那般仔细的检查都没查出来。
“蔷薇……”霍言初似叹非叹的一声轻唤,似乎想要跟她解释什么,她却紧紧抓着他的衣襟,脸埋在他的怀里。
“霍言初你先别说,听我说……听我说……我怕以后我就再也没机会说了。”她的声音渐渐小到几不可闻,若不是霍言初常年训练的敏锐听力,他几乎就要听不清了。
晨曦的微光中,男女安静地相拥,过了许久,霍言初才听到怀里的女人不甚清晰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当时不该是你的对吧。邓姐给我联系好的人,不是脑满肠肥就是油头粉面,那些人哪个不是玩惯了女人的,一个个被掏空萎靡的样子,年轻一点的趁着还能折腾,可劲儿地折腾女人……无论哪一种都不像你。可是那时候我根本不懂,我傻傻地等,以为陪睡了就会有资源等着我了,可是我等啊等,等到公司跟我解约,等到邓姐不知所踪,我还是没有等到。”
直到姜凌云出现,直到她痛定思痛,在机会来的时候终于敞开了自己,接受了以前不能接受的尺度与表演方式,她终于开始迈进了她自己的时代。
“霍言初,我怪过你。当我以为你就是我要陪的对象,事后得不到回报的时候。可在我慢慢意识到,那个我全程被蒙住了眼睛的晚上,也许发生了许多我不知道事,那个本来我该陪睡的人不知为何变成了你,我就再也没有怨过你了。”
“一个女人……”她紧攥着他衣襟的手指节因使力而翻白,像只小猫敏感地在他怀里颤抖。
“一个女人的第一次性经历影响的也许是她一辈子。邓姐把我送到那里,她不断地劝我、拿未来的坦途诱惑我,可她不知道我怕啊,如果、如果遇到的是个变态怎么办?那天晚上,我好后悔,为什么之前没有交个男朋友,至少第一次可以给男朋友,而不用交给一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恶魔……疼……”
她忽然轻嘶了一声,原来是霍言初揽着她腰的手不自觉使了大力,箍疼了她。
她抬头抚上他紧绷的下颌,“霍言初,你为什么生气?”
霍言初沉沉摇头,箍在她腰间的手改为温柔的摩挲,他低下头,鼻息的暖意喷薄在她潮湿的眼睫上,一瞬间,她逼退的泪意又涌了上来。
“霍言初。”她跪立起身子在他面前,双手捧着他的脸,眼里含着的泪垂垂欲坠,晶莹的光亮恰如她一颗赤诚的心。
“你对我好,对我温柔,是因为除了要拿回东西,还对我心怀歉疚是吗?”这样,他所有反常的行为都说得通了。
看着霍言初眼里涌上来的歉意,她忽然有种松了口气的轻松,可是继而浮上来的,却是止也止不住的心酸,他对她,难道只有歉疚吗?
她摇摇头:“霍言初你不知道,如果不是你在我的初夜对我那么温柔那么好,我可能这一辈子对男人都会有阴影。我拍情欲戏而出名,可如果不是你,我根本拍不出情欲的感觉,是你开启了我身体的大门,是你让我知道情欲是件美好的事。”
“可是你那天很痛……很紧张。”
霍言初沉默地听了她许久,终于回应了她。
蔷薇心脏酸得发疼,小脸泫然欲泣。
他承认了。
眼泪再兜不住流了下来,她捂着脸,有湿痕从指缝间缓缓溢出。
他拿回了项链,两个人挑明了当初的事,是不是,他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这难道就叫孽缘?分明不该有牵扯的两个人,不知为何有了剪不断理还乱的瓜葛’分明不会长久,却要贪恋那短暂的快乐。
不,她不能忍受,说好的三个月到半年,她绝对不允许他提前退场。
“霍言初。”她顾不得泪花的脸丑不丑,抓着他那只放着吊坠的手,霸道地道:“项链我还给你了没错。你这么想法设法接近我,想必它对你很重要,我也不至于还把它要回来。但是,说好的要跟我谈半年的恋爱,你不准反悔,一天都不许少,少一天,你得给我补双倍,不,十倍!”
霍言初似乎叹了口气,又似乎在笑,她定睛一看,又没看到他任何表情,下一瞬,她被男人打横抱起放回到卧室的床上。
被两人糟蹋得一塌糊涂的床早就焕然一新,陷入软和的被窝中,男人随手把项链扔在了床头柜,她看见这一幕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吗,这么随意。
男人俯身覆在她的上方,单臂撑在她颊边,一只手抚着她还带着泪痕湿软的脸,动作温柔至极,蔷薇却头皮发麻。
“说完了?”
蔷薇猛点头,男人也点头。
“那好,该我说了。”
“蔷薇,我说过,你很聪明。”他拇指的指腹轻划过她的眼睫,惹得她微痒,忍不住眨了眨,眼角就沁了点未干的泪,他索性俯身轻吮,意犹未尽之时他却干脆利落地放了开。
他拨开她挡在额前微湿的刘海,深深看进她明明带着三分羞怯却仍然勇敢望着他的美眸,“项链的事,谢谢你,谢谢你保管得这么好,谢谢你什么都没问就给了我。”
蔷薇听着这话就心酸,忍不住嘟嚷:“既然要要回去,当初为什么要暗戳戳地留下来给我,我还以为是送给我的,刚好我又那么喜欢太阳花。”
“抱歉,有些事不适合告诉你。”他忽然话锋一转,剑眉轻挑,“说我开启了你身体的大门?所以这三年你找了那么多男人来探讨情欲的美好?”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让她头皮发麻的直觉哪是什么好直觉,他这是兴师问罪?
眼珠儿一转,蔷薇勾着他脖子往下,笑得媚眼完成一弯月,甜蜜又妩媚,“霍言初,你看,命运好神奇,我不知道当初那是你,可我还是喜欢上了你。你说奇怪不奇怪?”
好蹩脚的话题转移,他摇头,“没有什么神奇的命运,你所见到的命运其实都是人为。”
蔷薇嘴角的笑兜不住了,他连哄人都不肯呢……
“不过。”
他的转折又让她提起了心,下一瞬,她看到他沉黑的眼里一点点泛起了温柔的笑意,他对她说:“就算相遇是人为的,有些感情人也难控制。”
蔷薇惊喜地睁大了眼,是、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忽然伸手捂住了她的眼,俯身在她耳边低语,缓缓唤起她的回忆。
“小丫头很漂亮,媚而不妖,艳而不俗。她努力地说服自己、放松自己,装出一副身经百战的样子,可是我一眼就看出她的青涩。我本无意冒犯她,那天确实身不由己,唯一能给她的,只有尽力为她留下一个不算痛苦的初夜。她明明很疼,却咬着唇不敢喊疼,明明快高潮了,却依然不肯喊出声。她说我身上的香味像一块老却不旧的木料,让她闻着安心;她在高潮的时候,依然没有忘记求我帮她,因为她已经艰难地在梦想的路上走了那么远了,她还有那么多的事要做,还有责任要扛……”
随着他的低语,那些细节一点点被他唤起,她刻意埋葬了那么久,只记得曾有一个人对她温柔对她好,可是对她而言,那终究是耻辱羞愧的一夜,因为刻意选择,所以早已遗忘。
听他徐徐道来,原来,早在记忆中的他依然也是那么温柔。
“蔷薇,我全部都记得。只是来不及帮到你什么,我很抱歉。”
抱歉什么呢,本来也不该是他。
比起他因为没有帮到她而抱歉,她无法不在意的是——
“为什么现在才出现?项链对你很重要不是吗?为什么迟了三年多才来?”
因为……
身不由己。
无法向她解释更多,他以吻封缄,温柔厮磨的唇齿之间是他难以言说的抱歉,为了当年,也为了今后两人必然的分离。